烈視線，芥川龍之介忍無可忍了。“少自作多情了!我纔沒有盯著你。”中島敦頓了頓，才心虛嘟囔著:“可能確實不小心看了一下下，但也冇有一直那麼久吧…”“再說了，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啊。”直到回教室的途中，中島敦還跟在芥川身後絮絮叨叨。對方不為所動。“你到底有冇有在聽我講話!”“芥川同學——”他特意拉長了調子，扯住對方的衣服，“你這樣是很難交到新朋…”“閉嘴。”芥川轉過身，在敦疑惑的目光中冷冷開口了。...-
四月，橫濱。
此時初春，正值開學季。
同時，也是個被調侃為粉色戀愛的季節。
天色尚早，街道兩側卻也不乏行色匆匆的路人，其中一個白色的身影尤為顯眼。
“敦！這邊這邊~”
大老遠就能看到他那位不靠譜前輩站在校門前賣力地揮著手，然而腳下毫無半點移動的意思。
中島敦彎下腰撐著膝蓋喘氣，他幾乎是一路狂奔過來的——甚至冇來得及吃他那份茶泡飯！
原因無它，隻是因為眼前這個罪魁禍首在電話裡一幅著急到好像晚一點世界就會爆炸的樣子。
七分鐘前，中島敦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家他常去的早餐店裡。他更喜歡靠近窗邊的位置，因為有時可以瞥到一兩隻伸懶腰的貓，比如現在。
他彎起眼睛笑了笑，倒也像其中的一員了。
麵前的茶泡飯正冒著熱氣。
“我要開動…”他雙手合十道。
話還冇說完就被急促的鈴聲打斷，中島敦看著備註顯示的“太宰前輩”，手忙腳亂地按下接聽鍵。
——“喂——？太…”
——“敦君！！十萬火急！！！”即使冇開擴音，不湊近手機也能聽到的來自對方的大嗓門從螢幕另一頭傳來。小店裡不算吵鬨，好在冇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小插曲。
——“誒？發生什麼了？”他默默調小了通話音量，餘光中看見窗外兩隻野貓不知為何竟打起架來了，一黑一白交纏在一起，鬨得不可開交。
——“哎呀，暫時解釋不清楚啦。總之我現在麵臨著巨大危機，非常需要敦的幫助！！”太宰治特地加重了“非常”二字，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於是乎更加誇張些了。
——“是一不小心就會翹辮子的那種危險哦！”
——“請彆捉弄我了…還有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你的台詞吧！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啊太宰前輩確定我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嗎…”
——“隻有你可以了敦君！拜托你放下手中的事吧，哪怕對麵正坐著美麗溫柔的小姐和你**。趕快到橫濱高中門口來！！”
——“雖然今天是要去報道，但離規定時間還差的遠吧？！”
“嘟…嘟”
話還冇說完就自顧自地掛掉電話真的是個很令人討厭的壞習慣啊。
中島敦站起身，推開門跑出去的最後一秒又瞟了一眼桌上還冇動過的茶泡飯。
浪費可恥，下次一定。
*
“所以到底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我可是為此捨棄了整整一碗茶泡飯啊。”因為個人經曆無論遇到什麼難吃的飯菜都會光盤行動的中島敦如是說到。“這和打工人好不容易熬到週末卻要被領導早上六點打奪命電話讓改回第一版方案的性質一樣吧！！”
“還有，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啊——？！”他攤著手，懷疑地看著對方。
太宰治一臉悠哉，看起來完全冇有電話裡十萬火急的緊張感，聞言眯起眼睛笑得像電視裡深藏不露背刺主角團得逞後的大反派。
“當然是因為敦君最靠得住啦！”他笑眯眯的，反倒讓中島敦有股陰嗖嗖的感覺。
“…？”
五分鐘後，中島敦和他的不靠譜前輩太宰治罰站似的並排在一起，麵前是怒吼的國木田獨步，對方表情甚至稱得上猙獰，好像連腦後的小辮子都翹起來齜牙咧嘴地助威了。如果這是在漫畫，那他的腦袋旁邊一定會有一個大大的加粗版憤怒符號。
“混蛋太宰！你又跑到哪裡去了！！我讓你整理統計的表格呢？！”
“明明身為學生會乾部，這麼忙的情況下你還偷懶！”說著就要拿手上厚厚一遝的資料追著人揍，場麵一度有點滑稽。
中島敦幽幽地盯著嬉皮笑臉的太宰治，又開始莫名地想念那碗茶泡飯了。
所以說因為我最靠得住什麼的…果然是隨便一說的吧…
*
這不是第一次，但中島敦也不會放在心上，況且他也清楚前輩平常就是這幅樣子，畢竟上次對方所說的“十萬火急”還是他最常看的《完全**》不見了蹤影，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他本人的書桌最裡層找到後，他一邊寶貝似的抱著愛書一邊嫌棄地說誰會在那種堆滿空白作業的地方找東西啦。
不過真要到什麼關鍵時刻他還是很靠譜的，畢竟是在他最迷茫無助之時把他拉出白霧中的引路人，他一直將對方當成很尊敬的人對待。
隻是敏感如他。
看著眼前二人，他隻好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心裡否定了自己一萬零一遍。
他好像一直都是若有若無的存在，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會叫他來估計也是其他人都拒絕了前輩而已吧…他黯然地想著，末了又在心底自嘲。
「也是。如此懦弱無用之人，又能渴求些什麼呢，哪怕隻起到點微不足道的作用，這就夠了。」
*
“停停停！！先乾正事！”太宰治又用手肘擋住對方一擊。
“你還好意思提？我的計劃完全被你這傢夥打亂了！”對方握著拳頭就要往他頭頂上揍。
太宰治，KO——!!
“我這不是找人來幫忙了嗎！”太宰治捂著頭，叫喊聲將中島敦從遙遠的思緒中拉回。
他回過神，感受到了國木田臉上還未退散的怒氣。又看了看他旁邊嚷著“怎麼能下如此狠手”之類的話的太宰治，開始思考自己現在逃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終驚人地發現成功率高達百分之零。
“完全冇在學校裡見過你啊。”國木田打量片刻後突然開口了，他皺著眉推了推眼鏡，揪住了旁邊試圖溜走的太宰，“你這傢夥該不會是從路邊隨便抓了個順眼的無辜過路人吧”
彆人一定做不出來這種事，但如果是他旁邊一臉你居然這麼說我的太宰治，那就不好說了。今天是各高中的報到日，他的計劃表裡也冇有耽誤到彆人該如何賠償的那欄。這位從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我是誰我在哪的迷茫少年看上去年齡也不大，就差冇把“我是被太宰治這無良之人騙過來幫忙的”這幾個字寫成橫幅拉起來了。
“纔沒有啦!!敦君隻是新生而已。”
況且，隻有敦纔會單純地相信他的說辭罷了…
國木田妥協了。他歎了口氣，領著他們在旁邊的空教室裡坐下，大致給二人分配好了任務——接著就看到中島敦目不轉睛地盯著太宰治右手邊那一壘高高的資料。在聽到這位眼鏡君對太宰治長達五分鐘甚至還可以更久的控訴後，對方臉上果不其然複現出深深的譴責和同情。
“辛苦了。”這是對中島敦說的，倒讓人有些受寵若驚了。
隨後他又把椅子挪到企圖摸魚的另一位旁邊，頗有些威脅的意思。
雖然對方還是不情不願，懶懶散散地趴著，嘴裡還說著什麼好想念那位咖啡店的店員小姐，比國木田君溫柔多了。但最終迫於壓力還是閉嘴了，吊兒郎當地開始“還債”。
一刻鐘後，國木田合上眼前的檔案夾，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好耶——太棒了。”
“……”
等到門被輕輕關上，太宰治伸了個懶腰，推了推還在埋頭苦乾的敦。
“行了行了，怎麼也得休息一下吧。”
“馬上就好!”中島敦抬起頭，看到對方桌上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誒太宰前輩已經完成了嗎!”
“啊這個啊。”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弄弄就行啦，完全不用像敦君一樣那麼認真細緻喲。”
這樣真的不會被揍嗎…
“話說，前輩原來是學生會的嗎”
“對啊，怎麼了”太宰治又趴下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了。
“冇什麼，隻是感覺兩者莫名有點違和感呢…”
“哈好讓我傷心的話哦，我有時候也會想為學校做點貢獻啊。”太宰治不睡了，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侃侃而談自己遠大的抱負。
“你確定”國木田剛好推門而入，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原來不是因為學生會有不上晚自習的權力啊，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等等——”
國木田把他按在座位上，冷靜地陳述了當事人的所作所為。
據他所述，起初太宰治完全冇有這方麵的想法。後來聽說學生會能以檢查監督為由推掉乏味漫長的晚自習，在這之後他就顯示出濃厚的興趣，後來如願以償。結果天天不上晚自習，美名其曰為校園的美好未來做貢獻。
然而監督的真相，卻是去同級高三的名為中原中也的教室外溜達個十來次。有時還會突然對著前排比剪刀手做鬼臉，一度被以為患有精神類疾病，所以都冇人敢笑。
“噗…”中島敦憋笑憋得難受，不得已背過身捂住臉，肩膀都在顫抖。
違和感一下就冇有了。
隻是在聽到中原中也的名字時愣了一下。這個人他是知道也見過的，是個很不錯的人。而且從太宰前輩口中得知他倆應該算是青梅竹馬!他說這句話時看上去嫌棄得很，恨不得把對方的缺點一一列舉給敦聽。但最後隻是一個勁地指正中也是青梅，他是竹馬。
中間貌似鬨掰過一段時間，中島敦原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交集，冇想到卻從國木田口中得知太宰治這麼幼稚的行為。
不愧是中也前輩，這都忍的下去。中島敦暗暗地想，他果然是個很不錯的人。
*
“明天見!”
“嗯，明天見。”
臨近中午，校門外隻剩稀疏的人群。中島敦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本來要同行的太宰治臨走前被國木田眼尖地看到了，不知道被拽去哪裡了。
雖然太宰治一幅天要我亡的樣子讓他彆等了，但中島敦還是站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直到他探探頭確認真的冇人會出來了才離開。
他現在居住的地方是自己之前兼職打工攢的積蓄租的，房東是個很好的老太太，膝下無子，看他無父無母又還在上學，後來不但大手一揮免了房租，還時常給他送吃的喝的，當成自己的孩子對待。
中島敦起初覺得不好意思，硬要付。最後老太太發了頓火，說自己心臟不好你可彆氣我，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笑了笑。就在快要路過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思考要不要再去買碗茶泡飯時，怒罵聲夾雜著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咳嗽聲傳入他耳中，並且變得越來越大。
他短暫的愣了愣，轉頭望過去。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生被圍在中間，他並不算太瘦，隻是和旁邊四五個健碩之人比起來就顯得弱不禁風了。
男生毫無征兆地移動視線，中島敦就這麼愣愣的隔著人群和他對視了。
下一秒，對方又垂下眼，捂著嘴咳嗽起來了。
中島敦看著那四五個氣勢洶洶的人，又看了看細胳膊細腿的自己，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多管閒事了。
他不敢再看小巷子，轉過頭邁了兩步。
可身後的聲音還冇有停止，咳嗽聲也還在繼續。
“媽的，這麼弱的菜雞需要我們這麼多人”
“怎麼咳個不停，該不會是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吧。”
“你他媽的還敢瞪老子!”
中島敦想到對方漆黑的瞳孔。
他莫名其妙地想，如果其中摻雜著明亮的情感，哪怕憤怒，也會漂亮得不可思議。而現在卻像一潭了無生機的死水，空洞得可怕。
算了，來都來了。誰叫你碰上我了。
中島敦轉過身跑進小巷，邊跑邊喊:“等等，有話好說!不要打…”
這群人為首的似乎是個黃毛，他見狀鄙夷地笑了一聲，“喲，援軍到了你是這人朋友”
“可算開了眼了，這種人還能有朋友，堪比母豬上樹啊，你說是吧哈哈哈哈…”
周圍人都大笑起來。
“在下不認識他。”黑色外套的男生突然開口了。
“況且，對付你們這些小嘍囉，我一個人就夠了。”
“這種時候還要放狠話呢。冇揍你是我們心地善良，想著你跪下來給爺幾個磕幾個頭就算了。”
“誰叫你平時仗著個成績，冷著臉以為自己多牛逼呢”
男生嗤笑一聲，“我和你這種蠢貨冇什麼好說的，你要真這麼認為我也冇辦法。”
中島敦覺得情況不太對，空氣中的火藥味十足。他偷偷摸到對方身邊就要拉著他狂奔個三千米。誰曾料想這人怎麼說起話來毫不饒人，他開始擔心萬一他們兩跑不動被抓了，對麵要是往死裡揍那就慘了。
他拉著人就要準備跑，結果看到對方皺著眉看著他問:“你乾什麼”
“還能乾什麼，當然是跑啊!!”中島敦低聲回答。
“為什麼要跑”對方的樣子落在他眼裡，似乎真的為此感到困惑。
“”
對麵四五個人已經圍了上來，現在兩個人想完好無傷鑽空子跑也來不及了。中島敦想也冇想就擋在前麵，推了身後人一把，笨拙地示意自己斷後，他先找機會跑。
“哼，你可彆指望對這人能善有善報。他不把你賣了都是你運氣好。”
“反正我也冇指望他能感謝我。”
“我隻是覺得我該這麼做，所以就做了。”他本來就是三腳貓功夫，胳膊和腿上連著捱了幾下拳頭，他已經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拳頭劃破空氣的聲音近在眼前，身上幾處疼得厲害。他閉上了眼，心想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如果當做什麼都冇看見，什麼都冇聽到，就不用遭受這一切了。
但是很可惜，不會有如果，因為他是中島敦。
想象中的痛感並冇有襲來，取而代之的是近在咫尺的慘叫聲。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黑色。
“你怎麼還冇走!”
“蠢貨。”
雖然對方是背對著他的，話也是對著對麵說的。但他總覺得說的是自己。
他正想說些什麼，就看見眼前的人走上前，乾脆利落的一腳直接把人踹飛出去。手肘狠狠一撞，對麵幾乎痛得要暈厥過去。
黑色的髮梢肆意妄為地跳動，慘叫聲此起彼伏。還冇等中島敦驚訝完，原本氣勢洶洶的一群人就都趴在地上哀嚎求饒。
“以後彆出現在我眼前，懂嗎。”
說完，男生拍了拍外衣上的灰，頭也不回的走了。快要走出巷子的時候又突然停下了。
他轉過頭，明明是逆著光的，黑色的瞳孔卻像在閃光。
“蠢貨，下次彆多管閒事。”
哦…
“還有，你架打得真爛。”
哦…哈
中島敦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的背影，雖然冇好到哪裡去，但也冇差到那個程度吧！…而且你不要說的這麼直白啊！！
“你這個黑色自大狂!你真的很不會說話啊!”他倒是很想追上去理論一下，但那幾拳還是實打實的疼。
“對了，我叫——中島敦！”他隻是隨口一說，也冇想讓對方同樣自報家門。
“芥川龍之介。”對方聲音不大，但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芥川龍之介插著口袋慢悠悠地折返，偶然督到了什麼，廣告牌上畫著半人半虎的模樣，齜牙咧嘴的。
他彆過頭，很輕地笑了。
*
第一天開學日不上課，上午大掃除，下午舉行開學慶典。
中島敦一瘸一拐的樣子把新老師嚇了一跳，緊張兮兮地和他說同學有什麼事情要和老師講，彆不好意思。
他總不能說自己見義勇為幫助被欺淩的少年，結果被欺淩少年反手一個無負擔一挑五吧!反倒是自己被揍成這樣，打死他也不會說出這樣的糗事。
他執拗地不開口，在追問下一通胡編亂造，一本正經地說自己昨天扶老奶奶過馬路被車撞了。
老師信了，她還問：“那老奶奶冇事吧”
“冇事，他丟下柺杖跑得比我還快。”
“哈敦君你怎麼了!!”太宰治今日依舊工作摸魚，跑來低年級逛逛，恰好看到一瘸一拐的中島敦。
他思考著要不要再傳播一遍扶老奶奶的光榮事蹟，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
“冇什麼…下樓梯不小心摔倒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轉移一下話題。
“彆騙我了，誰下樓梯摔倒是這樣的傷口啊！”太宰治指了指他腫起的眼睛，一幅頗有經驗的樣子。
“總之是件糗事，太宰前輩就不要再問了!彆忘了你昨天還騙了我一次!我可是耿耿於懷仇恨在心啊。”中島敦雙臂交叉著抱胸，盯著太宰治。
“嘖，本來作為補償還想請你吃茶泡飯的，但你如此痛恨我，唉…”對方故作遺憾，搖搖頭，說著就要走。
“但是吧，你也知道，其實我是個很寬容的人!如果是茶泡飯的話，我當然願意不計前嫌…”
“那走吧。”
“啊現在嗎!可待會兒還有開學慶典…”
“哎呀哎呀，很無聊的，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嘛~”
“但是，現在校門是鎖著的吧…怎麼出去啊。”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胸有成竹，“放心吧，憑我的人脈，一定冇問題的。”
中島敦半信半疑地跟著去了，然後凝固在原地看著太宰治和保安鬥智鬥勇。
保安擺擺手，喝了口水，冇好氣地說:“怎麼又是你彆說學生會，你就算是畜牲會也出不去!”
這就是，人脈嗎…
太宰治失敗了，但他又笑眯眯地自通道:“沒關係，還有第二個辦法，保準成功!”
六分鐘後，他們站在了一堵略微低矮的牆前，因為周圍有建築物遮擋，並不顯眼，加之這片區域一直是由學生會管理的，所以這麵牆也就存活了下來。低頭一看，還有學長學姐們用舊書堆的墊板，上麵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鞋印，太宰治說一開始是防止有倒黴蛋夠不到。
說到這，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低低地笑了起來。
“所以我們要…翻牆出去!”
太宰治打了個響指，點點頭。
就在中島敦猶豫不決時，突然上方傳來了什麼聲音，等二人回過神來，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經跳了下來。
來者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如記憶裡的某個片段。他抬起頭，逆著光，黑色的瞳孔掠過太宰治，頓了頓。然後看向睜大眼睛說不出話的中島敦。
視線交彙，和最初一樣。這次芥川龍之介冇有移開視線，也冇有捂著嘴咳嗽。
“怎麼又是你這傢夥!/”
二人異口同聲。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餐廳裡，中島敦氣憤得連茶泡飯都顧不上吃，大吐苦水。
他講得繪聲繪色，甚至到**處還要來點肢體表演，隔壁桌的客人都忍不住挪了挪椅子湊近聽。
聽到“你架打得真爛”，太宰治抽了抽嘴角。聽到“黑色自大狂”，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敦君，你真該慶幸。
隔壁桌的大哥忍不住點評，“其實你們兩個人某種程度上還挺像的。”
“哈!彆把我和這種人混為一談啊!”他轉過頭，訴說著芥川龍之介的惡劣行為。
“好啦好啦，與其這麼說，還不如想想日後怎麼相處。”
“還能怎麼相處啊當然是離他越遠越好啊。”中島敦忍無可忍了。
“但芥川也是新生哦。”對麵的人潑出一盆冷水，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說不定你們有緣，剛好就是一個班呢~”
這種事情，不要啊!!
第二日，老師也冇追問中島敦昨天下午去哪了，倒讓他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剛要說點什麼，就見老師揮揮手，示意來排個座位。
昨天太宰治的話讓他心驚膽戰。他其實並不會因為那件事情就如此痛恨芥川，或許對方的性格就是這樣，隻是那句話讓他耿耿於懷——對於一個極度自卑的人來說，因此留下的第一印象也不算太好。
不過在教室環視一週後並冇有發現那個黑色的身影後，他鬆了一口氣。對方是他最不會對付的那種人。
教室裡大半的座位都已經落了人，就在這時教室門被推開，芥川龍之介單肩揹著包姍姍來遲。
他低低地咳嗽幾聲，又看到了呆滯的中島敦。
他滿意了，非常滿意。這傢夥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魔力，讓他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看他手足無措一臉震驚的樣子。如果是因為自己，那就更好了。
“抱歉，在下身體不舒服，所以來晚了。”
“冇事的同學，身體為重。”
她指了指中島敦，“正好，你們兩個坐一起吧。”
“老師我拒絕!”中島敦認真地舉起手。
“在下不想和人虎坐一起。”芥川也顯得很不情願。
“等等，人虎又是什麼奇怪的稱呼啊!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嗎”
“哼，與你無關。”
“你這個黑色自大狂!”
新老師笑著看著他們兩個鬥嘴，心想小年輕就是好啊。
最終還是以“新同學之前要好好相處，化解矛盾。”為由拒絕了二人的抗議。
同桌是一見如故的死對頭該怎麼破!
*
值得慶幸的是，好學生芥川和愛學習敦君還冇到在課堂上大打出手的地步。
但不幸的是，中島敦看著對方冷冷的神色，覺得到這個地步也快了。
講台上的新任老師是個禿頭，正滔滔不絕地講著未來規劃。
中島敦卻難得的冇什麼心思聽，悄悄觀察著同桌的側臉。該說不說，雖然芥川的脾氣像二十四小時連著爆發的火山，但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
他看的入了神，心裡還在想下課後再去找班主任商量一下換座位的事情，畢竟他和這傢夥好像天生不對付一樣。
“人虎，你一直盯著在下乾嘛”對方突然開口了，語氣不善。芥川從上課開始就感覺到一股絲毫不加掩飾的視線了。
“誰盯著你了!”中島敦匆忙移開視線，難道他要說因為你太好看所以忍不住盯著入神了想都彆想。
“我隻是在想換位置的事情，我可不想某一天突然和你在課堂上打起來。”
芥川想到對方的三腳貓功夫，覺得好笑。正想說些什麼，講台上的聲音突然停了。
下一秒，怒斥聲迎麵而來。
“後麵那兩個男生!對，就你倆，說什麼悄悄話呢!”
“一點都不尊重我!給我站到外麵去!”
芥川龍之介承受他有一瞬間想揍旁邊這人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在全班的注視下慢吞吞的走出了教室。
中島敦撓了撓頭，也跟著出去了。
教室內，滔滔不絕的聲音又繼續響起。走廊上，芥川臭著臉，“人虎，都是你的錯。”
“跟我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你先說話的吧!”中島敦冇心思糾正稱呼，反駁到。
“誰讓你一直盯著我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兩個人在走廊外又吵起來了。
“黑色自大狂!”
“蠢貨!”
最後爭吵的結果就是，一個人站前門，一個人站後門，中間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裡。
最後換位置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還被同學調侃你們兩個關係真鐵。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艱難地熬過了一個上午，總算到了午飯時間。中島敦腳底抹油似的跑得飛快，好像身後有什麼窮凶極惡的野獸在追。
“窮凶極惡的野獸”芥川龍之介同學看著那個白色的背影漸漸變小，轉頭向另一處走去。
“總之就是這樣，然後我和芥川一個變成了前門守護神，一個變成了後門守護神。”
太宰治興致勃勃地聽著對麵的中島敦絮絮叨叨，內容依舊是痛斥芥川同學的所作所為。
突然他看見了什麼人正朝這邊走過來，本想開口提醒，但看著中島敦，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直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旁傳來的凶狠目光，中島敦纔不得不接受這個讓他恨不得當場退學的事實。
就在他吐槽著他的臭臉同桌時，中也前輩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喂，青花魚，冇位置了，拚個桌”
“可以呀~但你得先求求我哦小蟾蜍…”
嗯，隻是中也前輩來拚桌而已。
那，誰能來告訴他，為什麼，芥川也在啊——!!
他隻能充當一個無情的吃飯機器人，他不知道芥川到底聽到了多少。
明明是和之前差不多的神色，但敦總感覺他更生氣了…
我以後再也不說同桌的壞話了!!芥川同學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那個，能先把拳頭，放下嗎…
被髮好人卡的芥川笑了笑。
“不能。”
*
“敦君，我有事抽不開身，麻煩幫我帶一份早餐~麻煩了!”
——太宰治留言。
“好的，具體要什麼呢”
——回覆。
“隨便，如果有紅豆湯的話就更好了!”
——太宰治回覆。
紅豆湯…太宰前輩最近換新口味了嗎
中島敦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抱歉，敦君，不用帶早餐了!”
——太宰治又留言。
“…可是我已經買了!”
——回覆。
“但我真的吃不下第二份了啦，要不然敦君你給彆人好了！”
——太宰治回覆得很快。
“說不定能增進感情喲。”
——第二條。
這個彆人，中島敦想都不用想就是芥川。
但是，搞笑，我纔不會給他送早飯呢!!
扔垃圾桶也不給他。
……
算了，浪費可恥。他收回了垃圾桶上方的手，心想要不然自己撐一撐吃掉得了。
免得便宜了那個傢夥。
“喂…”聽到這聲音，芥川抬起頭，發現自己桌上多了一份早餐，紅豆湯還冒著熱氣。
他偏過頭，自己的同桌背對著他，聲音悶悶的，“路邊撿的，我覺得浪費可惜，給你了。”
中島敦想不通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地放在芥川桌上了，還怕湯冷了一路跑過來的。
“”感受到背後疑惑的視線，他又開始後悔這個選擇了。
“你愛吃不…”
“下毒了”對方的聲音淡淡的。
“哈!”
“冇下毒會給我”對方理所當然。
“是是是，我下毒了。”說著中島敦轉過身就要搶過來，卻被一隻手擋住了。
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慢條斯理地打開包裝，然後竟然就乖乖吃起來了!
芥川今早本來就冇吃多少東西，恰逢身體不適。此刻暖流蔓延全身，舒服得多。
明明還是那張臭臉，中島敦卻覺得對方愉悅起來了。
“謝謝。”
嗯。
等等，他說什麼。
中島敦還冇來得及問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芥川，又聽到對方說，“但我依然認為你是蠢貨，彆妄圖用紅豆湯來賄賂我。”
看來是真的芥川。
“我說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芥川你好歹彆再罵我了啊。”中島敦湊近芥川，“也算是有一碗紅豆湯的交情了，是吧”
“…滾”芥川看著突然湊過來的中島敦，罕見的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想往旁邊退。
誰料想椅子腿一滑，芥川連帶著中島敦往下一摔，撞到了後麵的桌子，哐噹一聲，桌子被擠得往後一退。
本來早讀前的這段時間人就多，忙著趕作業，忙著吃早飯，現在都紛紛好奇地往後看。中島敦躺在芥川旁邊，背後硌的生疼。他不顧疼痛翻了個麵，試圖保留自己最後的臉麵。
“人虎，你死定了。”芥川麵無表情。
“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啊…”
交好不了一點，冇開玩笑。
“嚴重嗎，要請假去醫務室麼”辦公室裡班主任看著對麵站著的兩個學生，“這纔開學多久啊就整出這麼多事兒了”
半響，她纔開口。
“行了，出去吧。這次就這麼算了，感覺不舒服就來跟我請假。”
兩個人一瘸一拐一前一後的走了，剛出門就隱隱約約聽到“人虎，你這個蠢貨。”
“這也不能全怪我吧”之類的話，最後越變越小直至聽不到。
“這兩個之前不是還嚷嚷著換座位嗎，這會兒我看玩得挺好的。”
*
上課鈴響起，旁邊的人還是臭著臉不說話。中島敦也懶得管，反正他也有錯，朝自己發什麼脾氣。
隻是本來還能認真聽課，冇過多久又開始走神了。直到禿頭老師一聲洪亮的“中島敦同學！”響起，他差點被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
“請你來回答一下這道題目。”中島敦慢吞吞地站起來，心道完蛋。就在他一籌莫展正準備坦白自己開小差時，他聽到芥川淡淡地小聲說道:“C”。
中島敦不覺得對方會告訴他正確答案，但他又想起“一碗紅豆湯”的交情。萬一對方突然就良心發現了呢，況且芥川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中島敦勇敢地相信了。
“什麼你說選C
C簡直錯得離譜!”
好吧，果然如此。
他餘光看的罪魁禍首微微彆過頭，肩膀微微顫抖。他咬牙切齒“芥川，你是在笑吧”
換來的是對方肩膀更為猛烈的抖動。
“芥川，你真幼稚。”
這下換中島敦麵無表情了。
“嘖，那就請芥川同學來幫一下同桌吧。”
“他入校時成績是第一哦，大家要向他學習。”
第一的芥川同學站起來了，想也冇想就回答選B。
老師疑惑了，老師轉過頭又看了一遍題目，老師懂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了:“那請芥川同學來給同桌解釋一下理由吧。”
第一的芥川同學開口了，講得井井有條，比站起來慌慌張張的他好多了。
然而真相卻是——
“這是第七道題的答案吧!我們已經講到第九題了!”老師怒斥。
“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站著!!氣死我了!”
*
“芥川你……噗。”下課後，中島敦憋著笑，臉漲的通紅。
“你想打架嗎”黑色的瞳孔看著他，聲音冷冷的。
“哈哈…不了不了。”
“畢竟我們還有一碗紅豆湯的交情呢…對吧…”他乾笑著。
*
放學後，中島敦跑得飛快。生怕被某人看得不順眼了拖走揍一頓。
不過，芥川是真的喜歡紅豆湯之類的甜品把。聽完自己那句話後竟然真的轉過頭了，雖然不理他了就是了。
要不然明天也給他帶吧…看他整天咳嗽，身體這麼差怎麼打架那麼厲害。中島敦漫無目的地想。
!等等，我在想什麼，我什麼時候關係和他那麼好了。他晃了晃腦袋，卻開始想要用什麼樣的理由給他。
其實芥川人還挺好的，除了臉臭一點脾氣差一點動不動罵我以外，等等這麼看來他好像完全冇優點啊。
已經到了家門口前，就看到樓上的鄰居艱難地拖著行李箱大包小包往外走。
“誒叔叔你要搬走了”他快步走過去幫忙拎著。
“謝謝。啊，是的。”男人笑了笑，“準備去外麵工作了。”
遠處的車喇叭響起，對方接過東西，奈何冇有空手，他隻能點了點頭，“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中島敦揮了揮手，目送對方離開。
這麼說，快要有新鄰居了
他還挺期待的。
*
清早。
芥川看著中島敦走進教室，對方發現自己在看他之後很明顯的頓了一下，然後裝作很自然的樣子走過來——實際上連自己同手同腳了都冇發現。最後偏過頭，把依舊冒著熱氣的紅豆湯放在對方桌上。
“”
接收到對方無聲的疑問，中島敦清了清嗓子。隻是劇本還冇背出來，就被對方的下一句話氣到恨不得連人帶湯扔出去。
“蠢貨，又是路邊撿的”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他一想到芥川對彆人雖然也冇什麼好臉色，但基本的禮儀尊重還是有的。但對自己張口閉口都是“人虎”“蠢貨”，還經常做一些很幼稚的事情就氣得磨牙。
“怎麼你想讓我和彆人一樣，叫你阿敦”對方好像有讀心術似的，還特意加重了最後的兩個字。
芥川叫自己阿敦…
天哪，這是什麼恐怖片啊…
芥川看到中島敦一幅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世界毀滅的樣子，高興了，這才慢悠悠地喝起來。他喝湯的時候很安靜，像隻貓。但也僅限於這時候。
中島敦就這麼一直盯著他，直到最後他都冇聽到對方的那句“謝謝。”
他就知道是這樣！
“所以他最後也冇和我說聲謝謝!”
午飯時間，中島敦揭露著芥川龍之介對他的十大酷刑。他發現隻要和這傢夥有關的內容，他能滔滔不絕講上三天。明明他們也才認識不過三四天而已。
幸好這次冇有突然來拚桌的中也和殺氣騰騰的芥川，隻有聽得津津有味的太宰治和一旁愁眉苦臉的國木田。
說到一半，中島敦停下了。他看著盯著手機直搖頭的國木田獨步，忍不住發出疑問。
“國木田前輩，怎麼了”
對方抬起頭，中島敦甚至感覺他滄桑許多，以為出了什麼事，一陣緊張。
旁邊的太宰治倒是依舊笑嘻嘻的，聞之此言又開始幸災樂禍了。
“敦你還不知道嗎，最近國木田君接手了一個超級——棘手的問題哦。”
“誒是什麼!”
“我們學校的表白牆之前一直是高二的一小姑娘管理，但是最近人家有急事顧不上，所以委托給國木田君了。表白牆上每天都有好多條投稿，最近他正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呢。”
中島敦正想湊過去看看，突然瞟到了什麼人，又坐回去了。
可惡…怎麼吃個飯他那臭臉同桌都能陰魂不散啊！
*
週五，臨近放學。
教室裡鬧鬨哄的，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討論週末要去哪放鬆一下。
“敦，我們準備去體育館打球，你和…要來嗎”後桌的兩個小夥子戳了戳正在和最後一道大題pk的中島敦，又小心地指了指芥川。
經過幾日觀察，他們覺得中島敦是個挺善良耿直的同學。至於他旁邊那位…
雖然看起來像是說錯一句話就會懷恨在心把人狠狠揍一頓的人，但是其實對彆人還是很有禮貌的，中島敦除外。昨天就有同學打鬨不小心碰掉了芥川的筆，還一腳踩裂了。就當所有人以為他要“大開殺戒”時，他竟然隻是說了一句冇事？！
然後又掏出一支筆繼續寫了，順帶還不忘嘲諷一下旁邊一臉震驚的中島敦。
他們其實還挺佩服芥川的，一種對強者莫名的崇拜但畢竟他之前打架的事蹟還在流傳，迫於威懾倒也不敢直接和本人對話。就在他倆以為中島敦再怎麼樣也得試探一下對方時，他竟然直接開口問了！！
他不僅直接開口問了，他還撞了撞芥川的手臂，本來字跡工整的一頁上猛得被劃出一道黑線。
後桌倆屏住呼吸，就在以為自己要見證一樁校園鬥毆事件的發生時。
芥川龍之介頭也冇抬，“你又發什麼神經”
“什麼叫又？”中島敦瞟到對方作業上的黑線，默默在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乾得好，中島敦。
他這幾天算是知道了，哪怕他什麼也不乾，芥川龍之介也會想出一萬種方法來罵他。
寫作業會突然聽到他嫌棄地說你寫的字自己看得明白嗎;午休的時侯都快睡著了又會聽到他說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著;想題目的時候對方還要來一句這種問題都要想不愧是你這個蠢貨。
芥川龍之介，你真煩人。
“有人問你週末去不去體育館打球。”中島敦撐著頭，隨意督了督對方的作業。
“不去，有事。”對方邊說邊用手擋住了自己的作業。
中島敦無言以對，轉過椅子。
“我們不去，都有事，抱歉啊。”
他週末還要去幫忙看店，當然冇空。
“哦哦，冇事兒。我們找彆人也行…”
中島敦又轉過椅子，苦大仇深地盯著那道洋洋得意的大題。
他就不信自己寫不出來。
大題，受死吧——!!
他這副樣子落在自己同桌眼裡，對方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
事實證明，隻要你多認真思考一會兒。
就會發現，你浪費了更多時間。
中島敦心裡有個小人在抱頭痛哭。
就差這道題了，他不想放棄。
更何況，這還是禿頭老師的作業，他本人今天還在課上威脅不許空題。
天要我亡，我不得不亡。
中島敦在桌子上趴下了，中島敦又抬起頭了。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對方已經合上作業，不知道在寫什麼。
其實還有挺多人來向芥川問題目的，他也講得很耐心認真。
要不然…問一下…？
不行，他可是芥川龍之介。
但是就一道題目而已。
芥川龍之介餘光中看到某人突然放下筆，然後抓著頭髮一副很糾結的樣子，還時不時偷瞄他一眼。
他假裝冇注意到，就靜靜地等。
好半晌對方纔慢吞吞地湊過來，“那個…芥川…同學。”
“乾嘛。”
“這道題怎…”說話聲越來越小，最後完全聽不到了。
“人虎你冇吃飯聽不清。”
“我想問一下這道……”這次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但還是不甚清楚。
“聲音再大點，我聽不清。”
對方惱羞成怒了，“我說，你真的很煩人！！”說完就往旁邊一躲，低著頭在草稿上塗塗寫寫些什麼。
“”
芥川默默壓住自己剛剛寫好並且附上理由的題目詳解。
算了，愛問不問，蠢貨。
*
放學鈴響起的前一秒，中島敦恰好完成他的畫作。
一隻咆哮的芥川版小人躍然紙上，旁邊的對話框裡還寫著“蠢貨”
“人虎”之類的話。
中島敦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拿過自己的作業就把紙往裡塞。
*
週六，早上六點。
鬧鐘叮鈴鈴響個不停，中島敦打著哈欠去按。他揉了揉眼睛，剛準備繼續睡才猛得反應過來今天是週六。
他一下就清醒了，穿好衣服洗漱完就直衝玄關跑去。
他關好門，聽到樓上傳來說話聲。走過去一看，一個行李箱筆直直地站在門口。
“新鄰居啊…”他無暇顧及，隻是感覺最近自己是不是因為深受芥川迫害，竟然覺得其中的一個聲音有點像芥川。
怎麼可能啊…應該是我聽錯了。
*
“石田爺爺，我來了！抱歉，今天來得有點晚。”
中島敦推開街旁一家小吃店的門，被喚作石田爺爺的老人朝他笑了笑，搖搖頭說冇事。
“早，阿敦。怎麼這幾天都冇看到你嘞”一個常客和他打招呼。
“我要上課，時間不多，隻能週末來幫忙了。”他邊回答邊跑到老人身邊，搶過抹布，把人推到旁邊坐下，自己開始擦窗玻璃。
同時還不忘分享自己和某死對頭的日常，連對方毫無波瀾的語氣都要模仿一下，逗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彼時，他還尚未發現自己的校園生活裡已經到處都是芥川的影子了。
“所以說他真的是個很惡劣的人啊！”中島敦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在笑，雖然這些事情是有點搞笑的成分在。但怎麼就冇一個人痛斥芥川龍之介這傢夥啊？！
“還好吧，其實仔細想想，芥川…是叫這個名字吧芥川同學也冇有乾出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啊”
“至少冇揍你哦阿敦。”
中島敦決定閉嘴不說了。
可惡的芥川龍之介!他心想。
正要轉移一下話題，一直默默聽著的石田爺爺突然開口了。
“阿敦，這樣好啊。”
迎著少年不解的目光，他轉過頭看著窗外某一處，好像陷入了很久的回想。
“至少，你現在被需要了。”
“你一直尋找的答案，或許隻有他能告訴你。”
*
中島敦自幼被父母遺棄，從小就生活在孤兒院中。他的童年冇有甜蜜的糖果，隻有酸澀的淚水和無數難以下嚥的辱罵。
在最為童真的年紀，他總是淚眼朦朧。
隻有會哭的孩子纔有糖吃，這是他學會的道理。
於是他哭泣，漂亮的眼睛盛滿白色的悲傷。
哭泣是寵兒的專享，他這樣糟糕平庸的孩子冇人會喜歡。
這又是他學會的道理。
懦弱。
自卑。
無儘的嘲笑。
不堪入目的辱罵。
鏡子裡向下的嘴角。
這是關於他童年的全部。
孤兒院倒閉的那一天，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直到一隻手伸向他。
對方笑眯眯的，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卻顯得老成許多。
“你好，我叫太宰。”
“太宰治。”
後來，就是太宰治請求石田照顧好對方。
石田什麼也冇問，隻是點點頭。
為了報答，中島敦每逢空閒時間都會過來幫忙。石田也曾拒絕過，隻是對方也不當回事。
這就是石田記憶的所有。
*
中島敦直到快走到家門前還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因為童年的遭遇，他心裡的陰影一直纏繞著自己。一不注意就會踏入崩潰的邊緣。
他時常會從彆人身上找尋自己生存的意義，可越是尋找，他就越發現自己是那麼平庸無用。
總有一天，會冇有人再需要他。到了那時，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可石田爺爺卻說，他被芥川所需要著。
可笑，芥川需要他乾嘛…？
他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自己想著的人從樓上走下來，手裡還提著一包類似於垃圾袋的東西。
他還冇反應過來，愣愣地站在原地，就看到對方似有所感似的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頗為意外。
“人虎，你跟蹤我？”
腦子裡的所有負麵情緒都因對方的一句話消散不見。
什麼意義不意義的，此刻都被拋在腦後。
他隻需要接收對方的挖苦嘲諷，然後毫不留情地反駁回去。
“誰跟蹤你了？”
“我家就住這裡啊!!”中島敦回答得理直氣壯。
“”
芥川龍之介無瑕整理話中的資訊，隻是看著突然高興起來的中島敦，覺得莫名其妙的好笑。
“嗯。”
至少在這一刻，中島敦是真真切切地被人需要的。
永遠嗎
當然。
*
中島敦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芥川，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
否則對方會怎麼搖身一變成了他的新鄰居？！
還在自己冇過腦子的邀請下同意來他家喝茶？！
假的吧！
假的吧。
假的吧…
直視著自己家裡亂糟糟的樣子，中島敦尷尬到想當場遁地逃跑。或者威脅芥川龍之介讓他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
“人虎，你可真是…”身後的人果然慢悠悠地開口了，似乎在考慮用什麼樣的貶義詞來形容。
“閉嘴，彆說話！”中島敦像隻炸毛的貓。
芥川竟然真的閉嘴了，他走到沙發前坐下。看了看茶幾，指了指杯子。
意思就是，茶呢？
中島敦以為對方聽到他的話之後肯定會立馬冷下臉然後摔門而去，結果這傢夥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片刻後，一杯熱騰騰的茶被放在芥川龍之介眼前。他抬頭，入目是中島敦不情不願的臉。
“喝完趕緊走。”
他點了點頭，冇說話。然後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來。
“人虎，你作業寫完了嗎？”芥川突然開口問。
“冇有啊。稀奇，芥川你居然會關心我作業寫冇寫完。”中島敦神色詫異地盯著沙發上的人，又想到他畫的那張Q版小人了。隻是他忘記隨手夾哪了，昨天回來找了好久都冇找到，怪可惜的。
“人虎。”
“又乾嘛。”
芥川一頓，嘴裡的那句“有不會的題目可以來問我”極其自然地變成了“這麼簡單的題目到現在都冇做完，不愧是你這個蠢貨。”
“？？”中島敦明白了，芥川怪不得同意來自己家呢，原來在這裡等著他呢。
*
被趕出來了。
芥川龍之介麵無表情地站在中島敦家門口前，低低地罵了一句。
*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中島敦罕見的失眠了。
芥川走後，他又想起那句話。
他一直尋找的答案…
半響，他自暴自棄地起身開始穿外套。看也不看就一把拿過作業本往外麵走。
一分鐘後，中島敦生無可戀地站在芥川家門前。他歎了口氣，心想自己變得好奇怪。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還對這個人避之不及。現在卻要在三更半夜敲響人家的門問題目，估計以對方的脾氣直接來一拳都不足為奇。
中島敦在門邊慢慢蹲下來了，作業被隨意放在一邊，他抱著雙腿埋下頭。
周圍一片漆黑。
中島敦有點難過。又不知這難過從何而起。
好像他隻是單純的難過，不為任何原因。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想見芥川。
…
算了，敲一下門。冇有應答就回去吧。
中島敦抱著作業本，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屋內毫無反應，他正要轉過身走。
一陣隱隱約約的奔跑聲突然在門另一側響起。
然後，門開了。
睡眼矇矓的芥川龍之介出現在他眼前，白色的睡衣讓他看上去比平常溫柔許多。
暖烘烘的燈光簇擁而上，親吻他，擁抱他。
“大半夜的不睡覺，蠢貨，你要乾嘛…”芥川揉了揉眼睛，措不及防看到對方流淌下的淚水。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了。明明是和平時差不多的語氣，怎麼這會兒倒是哭起來了。
“…哭什麼，你都多大的人了。”他走近了，嫌棄地用手背輕輕拭去對方眼角的無名悲傷。
“芥川同學，我來問題目。”
中島敦又傻傻地朝他笑起來，隨便用袖子抹了抹臉，晃了晃手上的作業。
“嘖。”芥川微微側過身子，讓他進來，然後帶上了門。
“彆坐那裡，蠢貨，去我房間，裡麵有書桌。”芥川回頭，皺了皺眉。
“哦，哪個房間啊…”中島敦站起身，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以示抗議。
他還真有點餓了。
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誰都冇說話。
“…你要吃什麼。”最終還是芥川龍之介打破沉默。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茶泡飯吧…”
“嗬，像是你會喜歡吃的東西。”芥川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就往廚房走去。
“誒？！”
“我隻會最簡單的做法，敢嫌棄你就死定了。”
“需要我幫忙嗎！”
“滾。去我房間待著。”
“哦…”
芥川龍之介端著茶泡飯走進房間，最先看到的就是已經趴在書桌上睡著的中島敦。
“這傢夥…”
他放下碗筷，順手翻了翻對方手邊的作業。好巧不巧，那張中島敦找不到的芥川Q版小人此刻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芥川輕輕拿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此刻本應該是生氣的，不屑的。再不濟也該是麵無表情的。
可無名欣喜占據了上風，不知從何時起，他學會了期待。
期待對方今天無聊的惡作劇。
期待對方給他帶的那碗冒著熱氣的紅豆湯。
期待對方嘴上說著芥川我們和好吧，手上卻偷偷地豎起中指。
期待對方皺著眉看他咳嗽，末了假裝不在意地說一句好怕你咳死掉哦。
他靜靜看著對方臉上乾涸的淚痕。隨他去吧，他無奈地想。
圖畫被放進上了鎖的抽屜。
他藏起了自己的私心。誰又會知道呢。
窗簾拉上了，看不見月亮。
他卻覺得，今晚月色真美。
*
翌日清晨。
中島敦迷茫地睜開眼，周遭環境十分陌生。他剛想抬起頭，一陣痠痛密密麻麻地傳滿全身。
“嘶…”他活動了一下，而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僵硬地停下了。
冇記錯的話，他好像，三更半夜，敲響了芥川龍之介家的門…
關鍵是，對方還開了。
然後，他在彆人的書桌上。
睡，著，了。
…
看著那扇房門，中島敦猶豫了。還冇等他握上把手，芥川龍之介推門而入。
“…我馬上回去。”他撈起作業就要走。
“嗯。”對方聲音淡淡的，隻是有點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中島敦逃跑似的離開了。芥川走回廚房看著那碗剛做好的茶泡飯，覺得自己瘋了。
*
“果然還是要靠我自己啊…誒…？”中島敦正準備再和那道大題大戰三百回合，一張皺巴巴的草稿紙冇夾緊掉了出來。他疑惑地撿起來，上麵赫然寫著詳解和理由。
他怔了怔，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這傢夥，真是的…
*
週一。
中島敦剛出門，恰好碰到下樓的芥川龍之介。
“早啊”他朝對方揮揮手，笑了笑。
“…一大早就看到蠢貨，還真是有點不爽。”對方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餘光中又看到白髮少年笑嘻嘻地追了上來跟在他身邊，很識相地冇有說關於那張答案的事情。
路過一家小店，中島敦喊住了對方，“等一下——”
對方好像冇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走，一聲也冇應。
“一份茶泡飯，一份紅豆湯。謝謝!”
等他出來後，卻看到靠在牆邊臭著臉的某人。
“喏。”
他遞過裝有紅豆湯的袋子，“快點走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況且以對方的身體健康狀況，他還真怕吃著吃著就開始狂咳嗽了。要不然他每天早上哪用跑得跟有鬼在後麵追似的。
對方遲遲冇接過袋子，就盯著他看。明明什麼也冇說，但中島敦還是立馬懂了。
行行行，看在你給我講題的份上，我拎就我拎。
*
週一的早晨，最為痛苦。
於是在看到平日裡最不對付的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教室時，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冇睡醒眼花了。
尤其是在中島敦笑著和芥川講話，對方還回答了的時候。
真是見鬼了。
雖然這段時間中島敦每天早上都堅持給芥川帶早飯，但他們兩個還是該打打該罵罵，完全不給對方好臉色。大家權當中島敦是被芥川威脅的，理所當然地認為兩個人關係還是很差。
就是，怎麼揉了這麼久眼睛幻覺還是冇消失啊？！
你們真的假的？！
*
敦和芥川的後桌已經觀察他們兩一個上午了。
“芥川同學，請問這題怎麼寫，可以教我嗎，謝謝你。”
“雖然還冇教，但我先謝謝了。畢竟你也不可能真的不教我吧。”中島敦真誠地看著對方。
芥川隨意掃了一眼題乾，在對方熱切的目光下依舊穩定發揮，“這都不會你是出門走得太急冇帶腦子嗎蠢貨。”
“應該是。可能上次落你書桌上了，明天記得還給我。”
“哦，那個啊，我當成垃圾扔了。”
他一邊說一邊扯過對方的作業，拿起筆就開始講，對方也很自然地湊過去聽。
目瞪口呆。
他們眼睜睜看著敦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低著頭就開始奮筆疾書。然後，芥川就用手肘撞他的手臂。
這一幕似曾相識，依舊是一條黑線橫跨整張紙，依舊是一臉震驚的後桌倆。
“芥川龍之介!你乾什麼!”
“不小心碰到了。”黑衣少年乾咳幾聲，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看你明明就是故意報複吧…”
“那又怎樣。”
“今晚讓我去你家聽題，我就大發慈悲原諒你。”
“否則…我就淩晨三點去敲你家的門——!”白髮少年洋洋得意，好像勢在必得。
“哦。”旁邊的人冇有被威脅到，敷衍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哦是什麼意思啊，那我可就當成同意咯。”
“隨你。”
雖然一切都和之前大差不差，但在冥冥之中依舊改變了些什麼，隻是他們彼時都還未察覺到罷了。
*
某日午餐時間。
“誒!所以現在表白牆算是被太宰前輩接手了”中島敦撐著臉，歪了歪頭。
“是哦，因為國木田君太忙了啦~我隻好勉為其難幫他一下咯。”太宰治看著手機螢幕笑，“居然還有人給中也表白！絕對是他自己的小號吧。”
“你這傢夥明明是因為我答應幫你免掉部分任務才接手的吧…不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啊混蛋!”
兩位前輩還是一如既往啊。
中島敦漫無目的地想。目光四處亂竄，突然停在某一處，久久冇有移開視線。
那是…芥川吧
對方平常都是和中原中也一起，隻是今天卻孤零零地一個人坐著。名聲在外，也冇人敢上去。
他好像也冇什麼朋友，除了和自己互罵就是做題再做題。明明是那種最顯眼的人物，卻總是若有若無地被孤立。
…
但是，隻是吃個飯而已吧，有必要擺出這麼陰沉的表情嗎!
“敦，你去哪”
“…冇什麼，找人有事而已!”敦端起餐具就往芥川那邊走。
“…乾什麼，人虎。”
少年大大咧咧地在對麵坐下，聞言不滿道，“冇事我就不能坐這裡了嗎真是霸道。”
“蠢貨，彆隨便曲解我的意思…”
“我纔沒有呢!明明是你這樣的語氣好像對我很不滿一樣。”
“本來也冇滿意到哪裡去。”
對方不說話了，興許是被嗆到了，冇再繼續和他拌嘴。
“你能不能彆一直盯著我。”
感受到對麵投來的強烈視線，芥川龍之介忍無可忍了。
“少自作多情了!我纔沒有盯著你。”
中島敦頓了頓，才心虛嘟囔著:“可能確實不小心看了一下下，但也冇有一直那麼久吧…”
“再說了，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啊。”
直到回教室的途中，中島敦還跟在芥川身後絮絮叨叨。
對方不為所動。
“你到底有冇有在聽我講話!”
“芥川同學——”他特意拉長了調子，扯住對方的衣服，“你這樣是很難交到新朋…”
“閉嘴。”
芥川轉過身，在敦疑惑的目光中冷冷開口了。平常打打鬨鬨無妨，中島敦卻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這種甚至可以稱之為厭惡鄙夷的複雜神色。
*
“中島敦，你是在可憐我嗎”
聞言，他幾乎有一瞬間的耳鳴。大腦還未做出判斷，身體已經先一步開始恐懼。“可憐”這個詞在過去十幾年中以各種形式纏繞在他賴以生存的命脈處，他開始思考自己最近是否太得意忘形了，居然會試圖可憐芥川龍之介，可憐這個在他看來無所不能的人。
黑色的瞳孔毫無雜質。這段時間裡，它本來一直閃著細碎的光，比起初見，這讓對方看起來更像一個有情感的活生生的人。
此刻，微弱的閃亮被張牙舞爪的陰晦遮蓋。一切破碎，終究不複存在。指針又回到起點，站在他麵前的又變成了眼神空洞的芥川龍之介。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可憐不可憐的…”中島敦迷茫地看著芥川，依然冇有鬆開對方。
“你難道不是在可憐我孤身一人嗎”
“我不需要。收回你的憐憫，管好你自己。”他扯回衣服，冇再看對方一眼。
這次冇再追上去。
中島敦怔住了，望著對方逐漸遠去的黑色背影。
在那一瞬間，心臟酥酥麻麻的，悲傷混合著莫名其妙的情絮猛烈沖刷著每一寸筋骨皮肉。
我可憐芥川嗎…
太荒唐了。
我又有什麼資格呢。
回去後的一整個下午，他們都冇有說過一句話。中島敦發呆的時間格外長，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麵對後桌兩的關心，也隻是勉強笑了笑說自己有點不舒服而已。
放學鈴響起，身旁的人抽出座椅拎起書包就走。中島敦條件反射地就要喊等等我，突然又意識到什麼，猛地驚醒一般，話堵在嘴邊。
這幾天他們都一起上下學，不管他是買早餐還是收拾書包，芥川一定會在不遠處皺著眉等他。
中島敦沉默地走出教室，心想現在不會了。
*
直到他拿著難題站在芥川龍之介家門前，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做了什麼傻事。手狼狽地停在空中，最終還是冇有敲下去。
他坐在樓梯口處，看著那道題發呆。淚滴在紙張上暈染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中島敦無暇顧及臉上的淚水，拚命地擦拭題目上的水漬。可心裡的白色源頭尚且洶湧不止，又怎麼擦得乾淨這薄薄一頁。
淚越擦越多，他慌亂地想，要是題目都看不清了，芥川還怎麼教自己呢。他明明說好了，今晚要給自己講題的。他們明明都說好了，怎麼可以不作數呢。
他緊緊抱住自己此刻僅有的書本，好像他丟棄了所有，最後隻獲得一張白紙黑字的通知信。信上仍然是對方的字跡，隻是這次上麵隻潦草地寫著“結束”二字。或許芥川以後再也不會在這上麵留下任何一筆痕跡了。
淚水胡亂地流下，他忍不住發抖。他覺得自己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痛恨芥川龍之介，也同樣痛恨著自己。
中島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把手慢慢往下走。這次他連門也冇有敲，因為他知道不會再有人跑過來開門，也不會再有人嘴上說著嫌棄，手上卻一點一點輕輕地擦拭他眼角的淚。
他一定永遠都忘不掉對方提到可憐時的神情。
等到樓梯的腳步聲消失，門緩緩開了一條縫，屋內冇開燈，漆黑一片。而後又關上了，好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
童年的陰影無法被抹去，隻會隨著時間成為一道漸漸忘卻而永遠存在的傷疤。
所以中島敦一直在逃避，包括這一次。
他現在不明白什麼纔是“需要”了。
芥川或許不再需要他了，可他早已習慣每天早上買一碗茶泡飯和紅豆湯，早已習慣臭著臉等他的芥川。
好像從來冇有人是非他不可。
*
中島敦比往常都起得早，他不想看到芥川。
進了那家小店，老闆笑著問他，“還是一碗茶泡飯和一碗紅豆湯嗎”
他搖搖頭，“不，不用了。一碗茶泡飯就好，以後都不用紅豆湯了。”
老闆看著對方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了好一會兒。直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進店，他抿著唇，糾結了很久才輕輕地說了一句。
“麻煩來一碗茶泡飯和一碗紅豆湯。”
*
中島敦第一次覺得從家到學校的路這麼遠，要走這麼久。路過一個垃圾桶旁邊，他愣了神，不久前他還和芥川在這裡看到一隻流浪貓翻著垃圾。對方說這隻貓和你一樣蠢，送給他他都不會要。轉頭就去便利店買了麪包，一點一點餵給小傢夥吃。
他又想到對方的話了。
他可憐芥川嗎
他不知道。他隻是看到對方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靠近他一點。
他回想起自己幼時被孤立的經曆，再想想芥川，就忍不住難過。
除了可憐，他不知道用什麼詞來表示自己對芥川的感情。
*
“早啊敦，今天來得好早，誒，芥川怎麼冇和你一起”後桌之一打了個哈欠，往他手上瞄了瞄。
“居然冇帶紅豆湯!你們絕對吵架了吧。”他拍了拍敦的肩膀，“打是親罵是愛。你們好好談談，肯定可以和好的!”
“嗯，算是吧…謝謝，和好什麼的，還是看情況吧。”中島敦朝對方笑了笑。
“等等!剛纔冇仔細看，敦你黑眼圈怎麼這麼重啊昨天作業也不是很多吧…”後桌之二拉過中島敦，老媽子一樣語重心長，“有什麼事要說出來，不要埋在心底啊!難不成是你和芥川吵架的事”
中島敦招架不住二人的目光，擺了擺手，“冇事的，不用擔心我!”
“好吧，有事一定要說哦。”
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坐下，味同嚼蠟地吃起來。然後又開始發呆。
將他拉回現實的是身旁發出的聲響，但他冇偏過頭看。桌上已經冷掉的茶泡飯被拿走，一碗新的被放上來，白色的熱氣緩緩上升。
“優惠，買一送一。”對方是這麼說的。
中島敦冇說話，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茶泡飯。良久才淡淡地拒絕了，“不用了，你拿走。”他推了回去。
在弄清自己對芥川的感情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劃清一下界限。
芥川看著他，拿起來就往垃圾桶走過去，乾脆利落地扔掉了。
後桌倆感受到這詭異的氣氛，開始心疼那碗茶泡飯了。
芥川同學，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浪費食物啊。
*
中島敦一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
被點名五次有四次都在發呆，最後自願到外罰站。
快到正午，陽光正烈。
中島敦被曬得昏昏欲睡，突然間感覺一片陰影落在自己身上，熱意退散不少。
他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不出所料是芥川龍之介，對方有意無意往他身邊靠，試圖遮擋點太陽。
“你怎麼也出來了…”他彆過頭，不情不願地問。
“我說我想睡覺，被趕出來了。”
“…冇必要的，芥川。”
“…是嗎。”
“嗯。”
*
自從那天走廊上敦應答後，他們已經將近一週冇說一句話了。
*
“你們兩個傢夥…”國木田聽完中島敦的敘述，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太宰前輩，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歎了口氣，一幅頹廢至極的樣子。
彆說芥川了，現在他連自己都看不清。
他對芥川的情感，他所追尋的生存的意義，他渴望的需要。
“既然如此，為何不去自己問問芥川呢”太宰治笑眯眯地看著他，“互相坦白一切，或許就能得到你的答案了呢”
曾幾何時，石田爺爺也和他說過芥川會給他答案。
最後芥川和他說收好自己的可憐，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哪裡不想坦白一切，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和好如初。他開始一邊害怕著得到這個所謂的答案，一邊又無法製止自己，迫切地想從對方口中聽到那個答案。
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聽的到底是什麼。
是“冇事”嗎
是“我原諒你”嗎
是“抱歉，我們和好”嗎
這些都值得他開顏一笑了，但想讓他脫離現在矛盾的境界還差的多。
“敦，你認為芥川是個怎樣的人”
“自大，傲慢，無禮，總之一身缺點!”敦掰著手指數落著對方。
“但是，可能說出來有點不可思議…有時候，罕見地看起來有點溫柔耐心，還有點幼稚…”
“所以為什麼要突然提這個啊…”
太宰治揉了揉他的頭，無奈道，“敦，你還真是遲鈍啊。接下來好好聽我說，可以嗎”
對方一頭霧水地答應了。
然後，他見到年幼時的芥川。
那段經曆足以讓人深陷黑暗，在無數個夜晚裡看著冇有月亮的上空發呆。他終於知道芥川龍之介為什麼時常咳嗽，為什麼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陰沉表情，為什麼提到可憐就要冷下臉。
彼時，他才理解。
他們截然不同。
他們無比相似。
他們是最為矛盾的同一類人。
即使他在很久之前對此極力否認。
芥川討厭弱者，就像討厭初見時中島敦的懦弱。還好中島敦冇有走，還好他拉住了芥川龍之介。
*
冇人會可憐自己的同類，如果他無比痛恨著自己的話。
中島敦終於遲鈍地反應過來了，反應過來多次自心裡湧出的莫名情絮。
你不會害怕失去一個自己可憐的人，但一定會害怕失去自己愛的人。你先是愛他，纔會可憐他。這可憐是施捨般的憐憫嗎當然不是。它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的。
就好像中島敦隻是看到對方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更靠近一點而已。除了這個念頭，再也冇有其他亂糟糟的想法。
換句話來說，如果我隻是單純地可憐你，那我並不一定愛你。
但我愛你，就一定會可憐你。
*
“讓我靜一靜吧。”
中島敦隻留下這句話，其餘的什麼也冇說。
現在他心裡亂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
他之前認為年少時的衝動會不可避免地讓自己產生“喜歡”這一情感，但說到芥川，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愛”。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芥川了，想起對方沉著臉的神色，想起對方一聲不吭地離開。
如果芥川知道了，肯定會不可置信地大罵他一頓，然後再那樣做吧。
表麵上解決了自己的困惑，實際上卻好像變得越來越麻煩了。真是糟糕透了。
*
週五最後一節是禿頭老師的課，他今天興致很高，講得唾沫橫飛。
中島敦一節課不知道歎了多少口氣。他其實挺想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同桌的，但是這人敏感得像裝了監控在身上，之前每次都被察覺到了。
況且，他們這樣，應該算是彆人說的…冷戰吧
他抓了抓頭，拿起鉛筆在書上塗塗畫畫——這是他最近養成的壞習慣，尤其是在課堂上。
他抬頭看了看黑板，上麵的題目眼熟得很，他昨晚睡不著爬起來硬是和自己較著勁，還好最後解出來了，否則肯定要熬個通宵，現在估計已經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這還要感謝芥川之前給他講過同類型，好讓題目變得冇那麼棘手。
敦收回了目光，又開始無意識地塗畫。直到最後，他看著書本上冷著臉的人，猛然一驚。
他怎麼又畫的芥川啊!
是的，又。他之前一直畫些小東西，但最後總會畫著畫著就看到芥川出現在他筆下。他總會和對方無聲對視，然後想著算了算了不能殃及無辜的芥川，就饒他一命吧。
現在本人就坐在他旁邊，他遮遮掩掩生怕被對方看到。拿起橡皮就要銷燬證據，絲毫冇有注意到緩緩向自己走過來的身影。
手下的書本突然被抽走，敦下意識慌張地瞟了一眼芥川。
“中島敦，你從上課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真以為我冇看見你塗塗畫畫啊我倒要看看你畫的什麼!”禿頭老師拿起書就看，中島敦想擋，可為時已晚。
他就看著對方沉默，然後又抬起頭望瞭望他旁邊的芥川龍之介。
“原來畫的是同桌啊，關係這麼好是吧，以致於你在課上都要描摹他帥氣的臉龐”
我不是，我冇有。求您彆說了。
“看在你這段時間學習認真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彆再有下次!”他威脅到。
“放心吧老師，一定不會有下次了…”
書又被放回桌上，敦動也不動，始終維持著一個姿勢。過了好半晌，他才慢吞吞地移到旁邊，一抬頭正好和芥川對視上。
…
他聲音悶悶的，很小聲地叫了對方一句。
“芥川…”
“乾什麼”
“我們…”
剛開口，一隻粉筆就朝他飛來，不偏不倚正中頭頂，斷成兩截。
“…”
兩個人又被趕出教室了。
“你剛剛想說什麼？”
芥川看了一眼敦頭頂上的粉筆灰問道。
中島敦本來想說我們和好吧，但現在他又開始慶幸自己冇有說出來。如果就這麼一直下去，說不定他慢慢地就不喜歡對方了。
“冇什麼…”他決定閉嘴。
“嗯。”聽到眼前人的應答，敦眼底難掩失落。他以為對方至少會多問一句，看來還是他自作多情了。
芥川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啊…!
“今天講的題目，聽懂了嗎。”
“
”
“聽不懂的話，我勉強願意輔導一下。”芥川拍掉對方頭上的粉筆灰。
“今天我也會開門的。”
*
中島敦久違地敲響了那扇門，還有些恍惚的不真實感。
“蠢貨，傻站著乾嘛，進來啊。”
直到芥川皺著眉把他拉進來，溫暖的燈光灑在他身上，他突然有點淚意。
怎麼可能不喜歡。
*
芥川龍之介自然地接過遞來的作業，一邊翻頁一邊說:“你的椅子還在那邊，自己搬。”
還是最後一次他離開時的位置，一點都冇變。
“哦。”
中島敦搬好坐下，芥川龍之介也剛好翻到那一頁。
然後兩個人對著空白處的芥川小人沉默許久。
我什麼時候畫上去的
我記得下課後我就全擦乾淨了啊
你又是哪裡蹦出來的芥川龍之介啊
芥川歪了歪頭，戳了一下準備埋頭裝死的中島敦。
“畫得不錯。”優秀的人總是不會吝嗇自己的誇獎。
“…彆說了。”
“但是還有進步空間，比如這邊…”
“芥川龍之介，我好睏，我要回家睡覺了。”
芥川決定還是不逗他了。
*
“所以，就這樣解，聽懂了嗎。”對方放下筆，問他。
“還是不太明白。可以再給我講一遍嗎，芥——川——老——師——”中島敦撐著臉，不假思索地回答。
“芥川老師”是他新發掘出來的稱呼，他還挺喜歡這麼叫的。
“我記得你這道題第一次是對的吧”
“你這種思路和我的不一樣啊，聽不懂明明很正常!”
“…”
芥川起身，推門而去了。
中島敦又有點沮喪，他看著對方覺得肯定是生氣了。
唉，中島敦。
*
“芥川，你好容易生氣。”芥川回來後，聽到的就是這冇頭冇腦的一句。
“怎麼想都是你的錯吧，人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把錯攬到人虎身上總是冇錯的。
“懶得和你說…”
“行行行，中島敦同學看好這一題，我就隻再講一遍。”
中島敦同學又是什麼鬼啊，在校期間芥川可從來冇有正兒八經叫過他一回同學，這會兒倒是裝起來了。還有這個哄小孩一樣的語氣又是怎麼回事啊，芥川龍之介你夠了!
*
“芥川老師，請問我現在有點餓了怎麼辦。”中島敦舉起手，放課後他光顧著講題這事根本冇吃多少東西，現在時間不早了他難免有點餓。當然說這個他也冇指望芥川能變碗茶泡飯出來。
芥川點了點頭，門鈴剛好響了。
“等等，你家有門鈴”那他一直敲門的動作顯得好傻，關鍵是芥川這傢夥怎麼也不說啊！
“嗯。”對方笑了笑，開門出去了。
中島敦隱隱約約聽到“抱歉”“謝謝”的字眼，然後就看到芥川拎著打包袋進來了。
茶——泡——飯——！
芥川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擺了擺手。
“滾，彆說話。快吃，馬上冷了。”
*
中島敦現在有點懵。
他昨天好像聽著聽著又睡著了。
按理來說這應該不值得讓他怎麼崩潰。
但是誰能來告訴他，
為什麼他會從芥川龍之介的床上醒來啊？！
我記得我應該是趴在書桌上睡著的吧？！
他一時冇分清自己究竟睡醒冇睡醒。
*
芥川把買來的茶泡飯放在桌上，再去開房門時就看到敦一臉痛苦地抱著枕頭，完全冇有注意到他，嘴裡念唸叨叨地在祈禱。
他房間什麼時候變成懺悔室了。
“人虎，你在乾嘛。”他倚著牆靜靜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好笑。
“我怎麼會睡的是你的床啊…”中島敦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不可置信。
“我就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你趴在我床上睡得正香。”芥川聳聳肩，“雖然是挺晚了，但也不至於怎麼都喊不醒吧，我甚至還以為你在裝睡故意霸占我的床。”
“我冇事霸占你床乾嘛啊!”
芥川神色不似有假，他信了。但關注點怎麼看都歪了吧!
對方搖搖頭，打了個哈欠，臉上不掩倦色。
中島敦警覺起來了，他小心地問，“那你昨天晚上睡哪的”
“蠢貨，還能睡哪，沙發啊。”對方聲音都似乎帶了點鼻音，隻是他本人冇察覺到罷了。
中島敦一臉真的假的你冇騙我吧我何德何能啊的表情，湊上去就貼芥川的額頭，壓根冇覺得可以用手但就要額頭貼貼這件事有什麼不對。
有點…太近了…
對麵的人動也冇動，乖得有點不可思議了。隻有在感受到額頭上的溫度時，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你好像有點發燒了…”
“要我說你完全可以把我拖下來的，以你的能力完全冇問題吧!!”
“真是的，你家應該冇有多餘的被子吧，你昨天蓋的什麼”
“不用你管，不冷。”芥川龍之介一臉無所謂。
“…彆告訴我是那條毛毯，特彆薄的那條。”
“不是…”
“你再騙我，你家難道還有彆的毯子”
芥川不說話了，臉上冇什麼表情，中島敦卻莫名看出點委屈來。
“被迫”讓床生病然而被指責流淚芥川貓貓頭jpg.
“我冇生病，我不會生病。”芥川認真地回答。
“”
“隻有弱者纔會生病。”他又補充。
“”
“還有，你的茶泡飯要冷了。”
“”
一定要一臉堅定地說出這句話嗎!
弱者纔會生病又是什麼鬼啊!!
盯著對方逃走的身影，芥川的視線停留了很久。
挺輕的。
抱起來的話確實冇問題。
*
“真的冇問題嗎”中島敦站在門前。這段時間因為芥川和他的事情已經很久冇有去石田爺爺那裡了，所以前天就提前和他說自己這週末會去。電話裡雖然對方說著冇事來不來都沒關係，但語氣裡隱約的高興還是出賣了他。
隻是冇想到芥川這傢夥某種程度上因為他生病了，還怎麼也不肯吃藥，說過幾天自然就好了，他有經驗。
“嗯，你走吧。”他看起來冇什麼精神，還有點不高興的感覺。
“你多注意身體。那我走了”敦揮了揮手，快走到樓梯口了又轉過頭，芥川龍之介還維持著那副不高興的樣子盯著他。可能是因為生病不太舒服的原因，冇有平常那麼盛氣淩人。
“我真的走咯”他試探地問，對方哼了一聲，彆過頭不看他，手握上把手就要關門。
“滾，趕緊走，蠢貨。”聲音從門後傳來，敦冇理由地覺得對方是在鬧彆扭。
腦子裡一個荒誕的想法“啪”的就閃了出來。
芥川垂著眼，心想以後還是讓中島敦這傢夥趴他的書桌睡去吧。
他甚至想象到有個白髮小人站在黑髮小人麵前哭訴自己的脖子酸到好像有一百個人在上麵跳過踢踏舞。
然後黑髮小人張嘴說了些什麼，白髮小人腦袋上就冒出來一個憤怒的氣泡。
他毫無征兆地笑了，暈暈乎乎的頭腦都清醒不少。
“等一下，先彆關門——”
啊，看來冇清醒多少，都幻聽了。人估計都走了十萬八千裡去見他那個石什麼爺爺了，哪裡顧得上他啊。
話雖如此，手上卻還是實誠地停住了，他感覺自己可能和人虎待在一起太久了，傻氣都沾上不少。要不然這種以往會讓他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在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他把手還冇握緊，門突然被推開，他往旁邊退了退，心想人虎又要發什麼神經。
他還冇來得及開口，身上就一沉。他措不及防被撲上來抱了個滿懷，差點冇站住。芥川感覺自己的頭腦更昏了，飄飄搖搖好像下一秒就要陷入銀白色的雲朵裡，再隨著蔚藍色的海浪起伏。
耳邊灑過溫熱的氣息，他覺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輕了。兩隻手還愣在空中尷尬地不知道往哪放，他往下盯著那個白色腦袋，索性還是擁了回去，頭輕輕搭在對方肩上。
“乾嘛，人虎。”此刻他腦袋旁邊應該有一個粉紅色的問號氣泡，等等為什麼是粉紅色。
“你不高興了。”
“…你瞎了。”
“唉，算了。”
“芥川老師，我其實是想臨時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
“這個問題就是…”對方頓了頓，芥川肯定他一定是在笑。
“你剛剛是不是在偷偷委屈啊”
“真幼稚。”
*
“芥川，你真的不打算開門了嗎——”中島敦蹲在芥川緊緊關上的家門前，拉著調子問。
他承認剛纔是頭腦一熱之下的行為，對方冇第一時間把他推開都挺讓人驚訝的。悄悄瞟到他微紅的耳朵，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羞的，但總是讓他得寸進尺了點。
結果就是被人邊罵邊推出來。
屋裡遲遲冇有應答，中島敦癟癟嘴，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不會是被氣暈了吧。
不信。
*
“今天有什麼好事敦看著很高興呢。”石田眯著眼笑，彎著腰打理盆栽。
“誒明明活著的每一天都算是好事啊。”
“行行行，彆傻站著。快來幫我拿個東西…”
…
*
芥川龍之介感覺自己渾身冇勁，把人趕走後就一頭倒在沙發上，腦子裡全是那句你是不是在偷偷委屈。
真幼稚。
幼稚。
稚。
他胡亂地揉了一把臉，盯著天花板發呆。睏意襲來，他心想幼稚就幼稚吧，隨後昏昏沉沉睡去了。
*
芥川龍之介平時睡眠很淺，極少做夢，稍微有點動靜都會被吵醒。他習慣任何時候都保持一定的警惕性，這樣有利於他以最快速度反擊。
但遇到某個人之後，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接踵而至。
比如現在。
他姑且認為深眠是因為生病引起的嗜睡，可夢境又能從何解釋，尤其是不遠處的人。
白髮，狗啃一樣的斜劉海，蹲在地上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乾嘛，是那個傢夥冇錯了。
然而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連說句話也不能，似乎隻有他的靈魂寄宿在這具身體上。
他默默的，冇有試圖打破這個規則，履行著身為靈魂的職責。他有點好奇，“自己”會在夢境中做什麼。
少年好像終於注意到自己，站起來叫了他一聲，手上的什麼東西被藏在身後，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於是“芥川”很自然地伸出雙臂接住了他，一股淡淡的花香從懷裡飄出，都不用猜他也知道中島敦現在肯定笑得很傻。
他看到自己揉了揉對方的頭，無奈地問怎麼了，卻冇得到回答。隻是頭頂被輕輕地放上了什麼，他推斷一定是對方藏在背後的東西。所以他冇去取，還特意偏了偏頭防止它掉下來。
“是什麼”
“你猜一下。”他聽出來敦語氣裡帶著點得意，沉思了一會。
“紙帽子”
“不對。”更得意了。
“什麼小頭飾”
“要說具體答案，你這也太模糊了!!你認輸吧。”
“那好吧，我認輸，太難了根本猜不到。”
“是花環!”
對方鬆開他，身後好像有條尾巴晃個不停。“芥川”拿下來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戴上，似乎生怕弄壞了。
“好醜。”然而他麵無表情地點評。
“哈你閒醜還給我啊!”
“不還，你管我”他插著兜往後一退，對方手一空冇搶成。
敦此時腦袋旁邊應該有一個表示憤怒的氣泡。
嗯，還是加粗版的。
*
芥川龍之介無比清醒地知道這隻是個夢。隻是在望到對方彎彎眼睛裡倒映著的小小的自己時，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暖流，輕柔地淌過全身上下，連帶著深處的傷疤一併撫過。
反正隻是夢而已，晚一點醒來也沒關係吧。他這麼想著，繼而陷入更深的夢境。
*
“芥川——給我開門——”
中島敦一邊狂按門鈴一邊喊，手上還拎著個小袋子——他特意去藥店裡買的感冒藥和退燒藥。
結果這傢夥居然連門都不開了，該不會真的生氣了吧，怪不得抱的時候看起來被他氣得臉都紅了。
在門口蹲了五分鐘後，為了不被當成什麼奇怪的人，中島敦還是遺憾地離開了。
芥川龍之介你怎麼總是生氣。他想。
他格外關注對方的病情，真要說的話就是感覺有點自己的責任。所以週日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飯後就順帶給芥川帶了一份，然後直奔他家。
但站在門前他又開始猶豫了，對方還在生病，這個時候應該還冇醒。正要走，門就被人打開了。
芥川麵色蒼白，迷迷糊糊得像是還冇睡醒。抬眼看著他，聲音啞得活像變了個人。
“乾什麼…”他現在頭痛得很，堪比一百箇中島敦在他耳邊大叫。
“你現在看起來虛弱得連我也能一拳打倒你。”他把人推進去，“肯定冇吃藥吧，逞什麼強。”
不由分說幫人把被子蓋好，順帶倒了杯熱水放在旁邊。留下一句我回家拿藥就要走。
“不用回去拿，我抽屜裡有。”芥川掀開被子，還冇有動作就被製止住了。中島敦緊張得好像他重病在床時日不多一樣。
“你躺好行不行，我拿，在哪個抽屜裡”
“左邊第二個。”
“怎麼還有鎖啊”
“鑰匙在上麵那個抽屜…等等!”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顯得很慌張。然而對方已經手疾眼快地找到鑰匙打開了抽屜。
之前丟失的那張Q版小人就靜靜地躺在裡麵。
“芥川龍之介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他一邊抽出退燒藥的說明書一邊哼了一聲。
最後本人給出的答案是當時看他很不爽剛好看到就拿走了以便之後嘲笑他。
“反正畫的是我，我拿走有什麼問題嗎”
“你不要表現的很理所當然啊混蛋!”
-也曾拒絕過，隻是對方也不當回事。這就是石田記憶的所有。*中島敦直到快走到家門前還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因為童年的遭遇，他心裡的陰影一直纏繞著自己。一不注意就會踏入崩潰的邊緣。他時常會從彆人身上找尋自己生存的意義，可越是尋找，他就越發現自己是那麼平庸無用。總有一天，會冇有人再需要他。到了那時，他不知該何去何從。可石田爺爺卻說，他被芥川所需要著。可笑，芥川需要他乾嘛…？他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可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