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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邁時運,穆穆良朝

故事廣為流傳。一是“白龍救孤”。相傳幸帝少時入白崖書院,春日飲酒泛舟,遭水鬼纏身。萬分危急中,江邊回龍寺供奉的水神顯靈,化作一條五爪白龍從天而降,見神殺神遇佛殺佛,將那水鬼碎屍萬段,血染寒江。白龍救出幸帝,傳為一段佳話。回龍寺的香火日盛,終成陸州第一名刹。二是“神鹿獻生”。幸帝入東宮前,曾被那耶吐渾的胡人綁架至塔塔沙漠。塔塔沙漠一望無際,終年無雨。幸帝和長公主逃離時滴水未攜。好在老天眷顧,於幸帝瀕...-

治化十八年,膝下無子的乾元帝喜得一對龍鳳胎,遂大赦天下,更年號“天佑”。

天佑七年,龍鳳胎七歲壽誕那日,西京城裡火樹銀花,燦若星海。宣德門前,燈山上彩,金碧相射;走馬川上,浮燭萬盞,蜿蜒臥龍。

喧囂散去,午夜漏斷時,七歲的昭陽王溫隨於夢中驚醒,軒窗半掩,樓頭畫角風吹。

他起身關窗,仰見簷角上站著一位身長玉立的黑衣少年,山眉水眼,墨發飄飛,腰繫一把長劍,冰冷如月下謫仙。

兩人安靜對望,一個稚嫩懵懂,一個麵色沉沉。溫隨逐漸清醒,張口欲呼。那少年躍至窗前,利劍出鞘。

“不準出聲。”

聲音如冰浸過的潤玉,微挑的眉眼透著些狠厲。溫隨終未發聲,隻緊張地捏起拳頭。

“我來看看,以後要手刃之人,長什麼樣。”

他用劍鋒頂起溫隨的下頜,麵上雖淡,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彷彿要將這昭陽王府付之一炬。

“記住你了。”

少年收劍,驟然一擊,溫隨軟軟倒下。

月餘,周國歸順。降國之君周遊宇自斷雙腿,俯首稱臣。乾元帝感念其大義,封世襲襄陽侯,加柱國大將軍。至此五國或降或歸,距乾元帝一統陸州,僅一步之遙。

慶賀的宮宴上,溫隨再次見到了那少年。他默立於襄陽侯身後,沉靜如淵,再不見那晚的洶湧波濤。

溫隨也記住了他,襄陽侯世子,周遊之野。

其後多年,襄陽侯未再出封地,陸州的名門望族也漸漸遺忘了這位隱侯。

隻道那襄陽郡中的白崖書院英傑輩出,世人趨之若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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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十五年,仲春微寒。

禁中宮道,落日熔金,溫隨閒散地騎在馬上,正往慶安宮赴宴。

忽聽身後馬蹄聲疾。溫隨回身,見一隊官兵奔馳而來,黑甲金刀,正是鎮北軍的服製。鎮北軍雖有禁中騎馬的特權,但按規矩,他們應向溫隨行禮,隨於其後。

溫隨微一猶豫就讓開道路,鎮北軍點頭示意後便繼續前行。溫隨目送一陣,倒不在意。

不一會身後悄悄跟上一頂小轎,並行片刻就超過了溫隨。溫隨漫不經心地一瞥,頓時來了精神。他甩了一鞭,三作兩步橫在那小轎前。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侍從們麵麵相覷地放下轎,轎裡冇有迴音。

溫隨悄聲下馬,猛地掀簾而入。這轎子外看不大,內裡寬敞,四壁鋪滿絲絨,雕榻檀幾,擱著金手爐玉茶碗。

他剛進去就抵在轎門側,轎內錦袍玉冠的清雋少年早已守株待兔。

“好你個溫非池,叫誰無名宵小?”少年輕笑。

溫隨回頭就咬,少年退了些力,隻揪住他的衣襟,兩人扭打幾回,溫隨終被他擒住胳膊,反手擰壓在身下。

“我錯了我錯了。”溫隨討饒,“貴人是東陸葉太子!”

少年笑著不鬆手,“叫我什麼?”

“葉太子、隱兄……子安兄!哥!快鬆手啊啊……”

“這還差不多。”

葉隱鬆手笑罵,“屬狗的麼,還真咬。”

話音剛落,溫隨狡黠一笑,抱住葉隱的腿,一把拽掉他的皂靴扔出轎外,葉隱伸手去抓,溫隨已泥鰍似地溜出轎子。

葉隱隻拽住了他的抹額末端的金墜。

“宵小之徒既已脫靴認錯,本王亦不計較,走好了您嘞!”溫隨在轎外喊道。旋即飛奔上馬顛顛地跑了。

轎內,葉隱整理著衣襟冠帽,麵頰微微泛紅。那繡金絲質抹額彷彿帶著主人的溫度,停留在他的指尖。

那可是溫隨……葉隱苦笑著搖了搖頭,強令自己不再想下去。

東陸為啟陽附屬,兩國素來交好。葉隱雖是東陸皇子,自幼在西京長大,與溫隨格外親厚。

葉隱少時得啟陽帝後青睞,原欲令其尚安樂公主,然而三年前,葉隱被冊為東陸太子,帝後不捨安樂公主外嫁,故一直拖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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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隨路過鎏金碧瓦的鳳棲宮,見日頭尚早,便去向葉後請安。

葉後來自東陸皇族葉氏旁支,初嫁宮中並無盛寵,不料一朝誕下龍鳳雙胎。這既解了乾元帝的無嗣之困,也助葉氏在啟陽的勢力更為穩固。她因此封後,養尊處優十餘年,地位穩固。

葉後偏寵溫隨,隻因她的歲月靜好、葉氏的權勢乃至乾元帝的江山穩固,都係在溫隨身上。更準確地說,都係她和乾元帝那個將溫隨轉鳳為龍的決定上。

十五年前,乾元帝尋來鬼門十三針的傳人,在溫隨的三處大穴刺入金針,使她的體貌聲形如少年,其代價是積年累月的痛苦和體弱。每月三日,溫隨都需承受本體和金針衝撞的噬骨鑽心之痛。多年來,溫隨雖叛逆乖張,惹出不少麻煩,對此事卻守口如瓶。

所以每次見到溫隨,葉後都無比慶幸選對了人。凡是溫隨所求,葉後無所不依,算是對她的小小補償。

鳳棲宮中,佛堂千燈不滅,葉後獨跪於佛前虔心祝禱。歲月對她格外優容,雖已年逾四十,容貌如昔,氣度更勝。

見玲瓏玉人似的溫隨走進來,葉後麵上微露喜色,執手相看,溫聲絮語不迭,“母子”倆便攜手去了慶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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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安宮內,火樹銀花,笙歌靡靡。

溫隨遠遠瞧見葉隱端方雅正地踞坐在席上,便朝他眉飛色舞地舉杯示意,歪在座上抬了抬腳,比了下自己的軟靴。葉隱知他一貫胡鬨,隻搖頭淡笑。

一旁,安樂公主溫笑笑將這行徑儘收眼底,撇嘴道:“嘖,你又欺負葉隱。”

“嘖什麼嘖,冇大冇小,叫哥。”

“知道今晚誰來嗎?”

“耶吐渾的三皇子唄。”溫隨漫不經心。

“聽說他被兩個哥哥送來的。”溫笑笑低聲道:“耶吐渾那邊不待見。”

“哦?和我很像嘛?”

“嘖,還挺有自知之明。不過人還冇入京,就把溫陽收拾了一頓。你呢?隻能被溫陽收拾。”

明郡王溫陽是鎮北王溫江流的長子,比溫隨大四歲,兩人之間素不對付。

“你懂什麼,本王是大器晚成。”溫隨佯怒,”不過,你剛剛說溫陽被揍了?細細說來,本王愛聽。”

“嗨,就是叔父讓溫陽押送三皇子進京。路上兩人不知怎麼打了起來,溫陽被收拾得挺慘。後來在鎮北軍裡傳開了,叔父很是丟臉。你看吧,溫陽今日冇來。”

溫隨環視四周,果然冇見溫陽,讚道:“笑笑,你一冇賜府,二不出宮門,訊息挺靈通啊?成天擱哪瞎混呢?”

“你才瞎混,瞧,人來了。”

殿內鐘鼓禮樂暫歇,眾人向殿外望去,見一位身著黑衣大氅的高個少年沉穩地走上殿來,寬肩窄腰,五官硬挺,劍眉鷹目,像草原上的狼,眸中閃著警惕機敏和些許孤傲。

“耶吐渾皇子艾爾央,恭請啟陽皇帝皇後聖安。”

雖懂禮數,言未稱臣。

艾爾央起身環視四周,唯獨盯了鎮北王好幾眼。乾元帝見他年少,不願計較,慰問幾句便允退休息。

忽聽一聲“且慢!”,艾爾央動作一頓,看向發話者,正是鎮北王溫江流。

他朝著乾元帝道:“皇兄,臣弟聽聞,耶吐渾人十分擅長羌笛舞樂,何不讓這質子為皇兄演奏一曲?”

“哦?男子亦如此嗎?”

“皇兄有所不知,耶吐渾的習俗是勝利後舉行集會,戰士們載歌載舞。不過,臣已許久未聞。今晚耶吐渾皇子入朝覲見,何不演奏一曲,君臣共賞哉?”

“艾爾央未帶羌笛。”艾爾央冷漠拒絕。

“這有何難!來人,將我上次剿來的笛子挑一根來。”溫江流冷笑。

耶吐渾剛剛戰敗,溫江流便令艾爾央用逝親之物在敵國殿上獻曲,可謂誅心。那艾爾央怒視著溫江流,眼角濕潤,嘴唇顫抖,雙手微微握起拳頭,努力抑製著悲憤。

溫隨有些同情,他想到溫陽的敵人便是朋友,連忙起身舉杯,道:“父皇母後,還有叔父,既然三皇子獻曲,那兒臣也想獻舞。”

溫笑笑見他要鬨事,也跟著站起不情不願道:“父皇母後,兒臣也願獻藝,以琴和鳴,為胞兄和……三皇子助興。”

艾爾央看向二人,目光夾雜著探尋和動容,納悶這半路殺出的二人不知是什麼路子,竟肯幫自己。而殿上諸人表情各異,大多想看這好戲。

“嗬嗬,既如此,朕姑且一觀。”乾元帝笑意盈盈。龍鳳胎的性格他最瞭解,偶爾對上溫江流,倒覺有趣。

然而一炷香後,當溫隨在殿上張揚舞爪地亂跑時,他和葉後雙雙後悔觀看了這場表演。

不僅他們後悔,看過的都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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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溫隨稱病不朝,依舊被台諫參奏“外使覲見失禮,有辱國威”。

參他的是禦史中丞王及,此人原在中書省任職,因屢參皇親朝臣,諫言不休,終被拱上台諫首座。不過王及此次同參了鎮北王,稱鎮北王“治軍不嚴,縱容下屬禁中疾馳、無視皇族、以下犯上”。

昨日宮牆內事,今日就被搬上朝堂。溫隨感慨,禁中果然到處是眼睛。

下朝後,葉隱到昭陽王府看望溫隨。溫笑笑正鬨著溫隨,要去相國寺看武僧,於是三人同行。葉隱在車上又聊起朝上事。

“王及當庭被駁。鎮北王稱軍務緊急,不拜無過錯。見兩人爭起來,聖上才說王及迂腐太過,令他回府反省幾日。”

王及此議,乾元帝若不駁,鎮北軍將更不把溫隨放在眼裡;若駁了,鎮北軍剛凱旋溫江流就顏麵掃地,更視溫隨如眼中刺。

溫隨無謂一笑,“駁與不駁對我都無益。嗬嗬,台諫對我算是情真意切。”

“當年你縱馬禦史台,揪著王及鬍子繞桌跑的時候,可曾想有今日?”溫笑笑嘲諷道。她與溫隨之間向來口不留情,真有事時反倒互相掩護。

三人就這麼一路閒侃至相國寺,剛下馬車便引來眾人側目。一位飄逸清雋、一位矜貴文弱、一位颯爽英姿。相國寺雖常有貴胄子弟前來上香,如此風姿卻是不多。

兩人跟著溫笑笑進寺祈福。行至殿後,見鎮**守著一處破敗僧寮,三人頓覺蹊蹺。略一合計,葉隱和溫笑笑便引開守衛,溫隨翻牆而入,竟又見到了艾爾央。

與昨夜殿上的瀟灑英姿不同,他被被剝去外衣縛在木板床上,渾身上下儘是血淋淋的鞭痕。傷痕均不在要害,顯然是為泄憤。

溫隨叫醒艾爾央,才知宮宴後,他被守衛抽打一頓就扔進了這裡,無水無糧更不許出去。溫隨心下瞭然,他揍了溫陽,守衛多半伺機報複,以此討好少將軍。如此對待,估計不出半載,這三皇子就冇命了。

“你願來我這兒嗎?閒時教我些拳腳功夫。”溫隨沉吟。

“王爺肯救我出去?不過……鎮北軍肯放麼?”

“軍務我不乾涉。”溫隨負手道,“但日後入白崖書院,我缺一個伴讀,可以讓你來。”

聞此,艾爾央眼中終於閃出些光亮,感激地點點頭。

“好,就這麼定了。”溫隨向外瞄了眼,“現下我得走了,四日後來找你,那日過節人多,我們出去逛逛。”

溫隨離開不久,屋外就傳來喝令,驕矜又強勢。

“本公主,不,是我們今日都冇來過。若你們不知好歹非要上報,那也是你們看守不力。大家彆相互找麻煩,懂麼?”

聞言,艾爾央想起那晚殿上撫琴的少女,眉目驚豔,嬌貴無雙。他撐起身子向外看,見門口守衛跪了一片,發話之人卻被擋住。

又聽見溫隨的聲音隨後傳來。

“三皇子是我未來的伴讀,你們好自為之。”

-算是對她的小小補償。鳳棲宮中,佛堂千燈不滅,葉後獨跪於佛前虔心祝禱。歲月對她格外優容,雖已年逾四十,容貌如昔,氣度更勝。見玲瓏玉人似的溫隨走進來,葉後麵上微露喜色,執手相看,溫聲絮語不迭,“母子”倆便攜手去了慶安宮。------------慶安宮內,火樹銀花,笙歌靡靡。溫隨遠遠瞧見葉隱端方雅正地踞坐在席上,便朝他眉飛色舞地舉杯示意,歪在座上抬了抬腳,比了下自己的軟靴。葉隱知他一貫胡鬨,隻搖頭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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