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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善的驅晦儀式

室理乾淨了,而收紙皮的老翁也將滿載而歸。他將最後一捆紙掛在了一支兩頭包銅片的老式木桿秤的掛鉤上,精亮的眸子盯在這木杆上的一道道點漆刻度上,一手捉著杆上的套繩,一手撥弄著鐵秤砣,說:“呐,不多也不少,正好三十哈。”他說完,置下秤子,把最後一捆紙疊拋到車廂上,從褲袋裡掏出一塑料袋包來,從中取出了三張鈔票來,交了過去胡蔡香接過錢,笑著送彆人家。“小葉啊,這錢你拿去。”葉玲瞧著老人家攤開的這隻滿是胼胝的手...-

“阿季啊!阿善有事冇有啊!這,阿善住院的事蔡香都不和我說啊!”

徐老人在門庭裡惶恐不已,哀聲說:“阿季啊!快帶我到醫院看看阿善怎麼樣哇!”

她哽了起來,幾乎是在語不成聲地懇求。

“阿季”冷哼一聲,蔑然地瞥了她一眼,背過身撂下一句:“你自己一人走去!”

“阿季!阿季!”

望著漸遠的三兒子,她在原地苦叫。

徐老人隻得蹣跚著回到自己屋頭裡,將自己滿頭的銀絲梳平了,一邊將身上打理得像樣些,一邊喃喃著:“是啊,得自己去”。

一身理清楚了後,她就拄起自己這根破柺杖出了門。

烈日高照。徐老人的手掌沉沉地按在了杖柄上,穩著柺杖,走一下晃一下,還會時不時滯緩一下。這下她真的覺得自己像胡蔡香說的那麼無用,連親力親為地一趟醫院都難以做到。她實在有苦說不出,欲哭無淚。

這徐老人終於走到了大街上,見到了康莊大道。她佝著腰板,伸出一隻枯瘦的手。這隻手像蝸牛的觸角一樣在半空中虛探著。一輛輛急車駛過,帶過陣陣風來,揚起了她的銀絲。

她兀自探著手,一遍又一遍撈著冷風,卻始終冇有車停下。

葉玲放學後從學校出來,剛走了一陣,就瞧見徐老人被自己常遇見的、那位遭受家暴的婦人攙扶了起來。她趕緊上去探問:“這是怎麼了?”

“剛纔一輛小夥子摩托車開得老快,直接從老人家麵前擦過去,老人家受了嚇,就摔了一下。”

婦人明說後,轉頭過來,臉上依然青紫一片。

葉玲不覺顧了眼人家的傷痕,轉而詢問老人家:“你冇傷著吧。”

徐老人隻埋頭俯著什麼東西。她一瞧,發覺地上散著一段段青翠的事物。原來是老人素來寶貝的那隻玉鐲子碎不成形了。

徐老人深深地長嗟一口說:“我心本來也亂。算了、算了,就當這鐲子替我家阿善擋災吧。”

她從自己身上這件褪色衫子的衣兜裡掏出一塊方巾來,就要弓下身掇拾。

“我來幫你吧。”

婦人在旁說了一句後,便從老人手裡抽走帕子,蹲下來,將地上的每一個殘玉都打點分明。她一麵起身,一麵交疊起巾子來,將東西好好包好,再交回老人的手裡。

“謝謝啊,阿如。”老人掂著帕子,軟弱無力地說。

“你在那裡乾什麼?還不回去?”

一個冷凜聲音徒在她們聲後響起。葉玲回頭一看,發覺是一個高挑的中年男人。對方穿得斯斯文文,目光卻陰狠狠盯在阿如的身上。

阿如隻得留下一句:“我得先回去了,徐老,你可不能亂跑呐。”

說完,向葉玲打了個眼色眼色,似乎是要讓她看好老太太,而後調了身,乖順地小跑向了那個男人。

葉玲不解地問徐老人家:“你怎麼一個人跑來大街上?”

“阿善住到醫院裡去了,我得去看他……”

徐老人家垂垂地說,語調好像殘燭一樣搖曳無力。

“這裡離市醫院倒是有段路。”

葉玲將老人攙一旁後,自己朝前,展出臂來、招出手來攔車,一輛不成又過一輛,陸續幾次都無果。

徐老人在邊上乾站著,歎了一口氣說:“我剛纔也攔不住。我這一身乾乾淨淨的,也冇有車肯讓我上去。”

“你寬心,現在的人都忙,那裡是嫌棄你。”

葉玲笑著說,恰好攔下了一輛出租。

“是嘛……”徐老人家心不在焉地喃喃了一句。

葉玲掣開車門,把老人家扶進車內,替人家關了門,自己繞道另一邊坐進去。

車輪滾滾,徐老人家不常坐車子,這時隻覺著天昏地暗,一身冷汗涔涔。她覺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骰子,思想顛來倒去,飛了出來,飛到了市醫院裡的某家病房裡的阿善身上。彷彿她的思想在替她找著阿亮,而她要去找她的思想。

到了醫院後,葉玲給胡蔡香打了個電話,但始終取不得聯絡。

那此刻的胡蔡香在乾嘛呢?

這件“毒牛奶”事情裡的受害者不在少數,引得新聞媒體介入了。就在這天下午,一群記者來到肇事的牛奶公司,打算捕捉新聞:

一位紮著頭髮、戴著黑邊眼鏡的女記者持著話筒,在那家牛奶公司基地麵前,正然地說:

“近來,我市的一家乳品企業被曝出食品安全問題,旗下售賣的一款名為“飛牛水牛牛奶”產品被曝出新增了大量的化學新增劑以增加味道。現在有許多市民因此產生了不良反應,嚴重者甚至中毒住進了醫院。現在我們采訪一下受害者。”

攝影師將鏡頭移位到了一位癱坐在地上的泣不成聲的臃腫女人身上。

此人正是胡蔡香,她今天穿了件桃花洋衫、一件黑呢子褲,跟著一幫討公道的人來到這個基地跟前哭爹喊娘。見有記者來,她見風使舵,立刻像坨泥一樣攤下來,哭得臉紅脖子粗,極儘淒楚狼狽。

女記者小心翼翼地上去試問:“阿姨,你也是‘毒牛奶’事情的受害者嗎?”

胡蔡香哭得眼睛睜不開,聽聞見記者的動靜,便掀開嘴巴叫道:“我兒子才七歲啊!現在被他們家牛奶害進了醫院!躺在病床裡掛吊瓶!醒都醒不過來!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我還這麼活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恰巧來了一通電話,便是葉玲的電話。而她毫不猶豫地掛掉了。

麵對胡蔡香的忽視,葉玲有些無可奈何。徐老人也默默地使起了自己的磚頭機,給兒子打了個電話,但同樣冇有接。老人對孫子的牽掛懸在心口,眼裡儘是無助與黯然。

“把號碼給我吧,我來試試。”

“好。”

徐老人家低惆地應了聲。她把手機交給葉玲,木然地報起了號碼:“幺、叁、捌、伍、玖、捌、柒、伍、叁、柒、陸、幺。”

老人的手機鍵委實不大靈活,硬梗梗的,葉玲好幾次按不靈,等再要按下一個號碼時卻忘了,隻得訕訕地讓老人再報一次。老人便憂傷而麻木地又報了一次號碼,葉玲照著唸了一遍,其實比起打錯號碼而撥錯電話,她更害怕電話無人接聽,但這次電話通了,她溫和細語地說:

“你好。徐老人家到醫院來看阿善了,你方便來接她一下嗎?哪個徐老人家?就是胡蔡香的婆婆啊。”

“讓她回去,彆添亂!!”電話那頭的人毫不留情地說。

葉玲將眼光轉到老人身上,對方竟是一副錚錚模樣,深沉的眉際上,目光堅定,好似突然有了鐵骨,篤然地說:“你告訴他,我是阿善的奶奶,我應當來看他!”

葉玲便把機子遞給了老人家。

也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葉玲隻看徐老人家表情俞加堅厲,最後極其剛毅地說了一句:“行,你們怕我丟臉!嫌我丟人!可阿善是我孫子啊!血濃於水!難道我來看他一趟都有罪過?你們要是不讓我看阿善,那我今天就不走了!大不了死耗在這裡,大不了餓死!”

葉玲這才發現徐老人家有這樣剛強的一麵。或許這位老人其實不是一位軟腳蝦。對於自己親人不斷踐踏的尊嚴,她不是不在乎,隻覺得“血濃於水”,這份血緣關係永遠不會拋棄她,所以那些踐踏,不過也是她眼中的“小打小鬨”。

她的底錢卻不容被人輕賤,她的底線是她愛的家人。即便他們永遠在與她劃清界限,她也永遠會珍視他們……

徐老人的兒子後來憤懣地來到醫院大廳,不友好地打量了葉玲一番,而後冷冰冰地領著徐老人上了電梯。

幾人一路走到走廊末尾的一間病房門口。

裡頭的簾布虛掩掩著,冇有陽光頭進來,使這裡更有一種蒼白。

徐老人“噗通”跪到孫子的病床前,脆弱的膝關節給磕得作響。阿善虛青的麵容多麼惹人心驚呐。他原本紅嫩的小唇瓣此刻無比慘白,雙目闔得“嚴絲合縫”,好似永遠都睜不開了。見到這樣的孫子,她一下淚絕了堤,悲愴不能自勝。

葉玲默默退到門口,顧了眼病房裡的光景,緩緩離開了。

“阿季啊,我得陪著阿善,你以後就送我來。我得看著阿善醒。”

徐老人一麵地淌著淚,一麵攥著阿善的手說。

阿季惡然皺住眉頭,因操心而失色的麵容上乍現出一股子厲氣來,直言說:“你跑來這來有什麼用?”

“我一定要看著他醒。”

徐老人垂垂地說了一句,語氣不夾剛強,卻終於有了長者的堅定。

葉玲離開醫院後,匆匆回到水北京路,折騰了太久,午課馬上要上了。她隻得快馬加鞭地去“小張食店”吃了一碗小餛飩。

店裡的一座老式電視機正播放著市電視台的報道,她從這新聞畫麵上看到了胡蔡香那副驚天地泣鬼神的樣子……

-道了。”一聽到“味道”,葉玲嘻嘻一笑,刻意翻看了下手裡這包裝袋上邊的辣椒圖案,往這上邊指了指,佯作訝然地說:“呀!我這薯片是麻辣香鍋味的,好像特彆辣。我吃不了辣的。”阿善的目光流了過去,盯到了包裝袋,眨了眨眼睛說:“我上次吃過這個味道的薯片,不辣呀。”“我吃都很辣唉。”葉玲又往自己的話腔裡添了點調趣的況味,佯出一副服氣的模樣,說:“你這麼能吃辣呀。”“我很能吃辣的。”阿善揚了揚頭,有些自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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