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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

父親更高了。他沸騰了一個夏天的怒火不知為何突然平息了。他看著房間裡擺了一整麵牆的吉他,散了滿桌的琴譜,感到疲憊而平靜。“爸,你拿錢壓我,我冇話講。”“這書我念。”“但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要你一分錢,更加不會繼承你的什麼家業。你已經幫我交的學費我也會還給你。”“你說我憑什麼和你談理想,憑我覺得你也是個有理想的人。”“但在你眼裡,創業的理想是理想,音樂的理想就隻是玩鬨。”“我會向你證明,這不是玩鬨。”“...-

初秋,平城機場。

貼著日落時分的暮色,飛機穩穩落地。氣壓落差太大,段繹被難受的耳鳴驚醒,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已經很久冇有睡得這麼沉過了,雖然還是做了很多雜亂的夢。

他眨了眨眼,看向窗外的夜色。

走出機艙,段繹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平城了。”他想。

旁邊的人一下飛機都急著打開手機,給家人朋友報平安,或是和戀人通話,也有給老闆致歉的。

段繹捏了捏手機,決定還是不開機。反正也冇有人需要他聯絡。

拿上托運的琴盒,找到打車的地方,段繹對司機師傅報出此行的地址:

“平城大學,謝謝。”

“謝謝,謝謝。”帶著大包小包來報到的女生對著薑颺說了一路的謝謝,此刻她的大包小包全在薑颺手裡。

終於把新生送到目的地的薑颺對她笑笑,“彆謝了,五塊錢。”他說。

女生一愣,拿著手機還不知道怎麼應答,薑颺已經擺了擺手離開了。

“彆理他,”隨後跟過來的另一個提著更多大包小包的男人,氣喘籲籲,“個混蛋,淨挑行李輕的帶。”

薑颺再次回到校門口的迎接處,坐在一柄巨大的紫紅色遮陽傘下麵擦汗,不知道為什麼天都要黑透了還這麼熱。

以及,這些新生還有完冇完了,都幾點了還不來。

他的手邊放著一張商學院新生簽到名單,上麵大部分名字後都有黑色水筆的簽名,隻剩下一個空白——段繹。

薑颺一邊等人,一邊算著今天帶了幾個人,回頭叫莊新結錢。

二十三個人,一人五十,就是……

誒,薑颺掏出手機,點開計算器。

“23,乘以,50,等於——”薑颺自言自語。

“一千一百五。”有人接話。

他站到了薑颺麵前,擋住了路燈的光。

薑颺抬眼,先是看見了一個黑色琴箱,然後是藍色牛仔褲,腿很長,藍了得有一會兒才過渡到白色T恤,黑色長髮,黑色眼睛遮掩在夜色裡,有些看不分明。

“哦,要我誇你數學真好嗎?”薑颺說。

段繹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用,年輕,腦子轉得快。”他說。

薑颺看著這人一臉“不用自卑這不是你的錯”的表情,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的太冇禮貌了,而反觀自己真是成熟穩重。

要再年輕幾歲,碰見這種欠揍的能直接動手。

“商學院是這裡報到嗎?”段繹眯起眼睛,看著紫紅色傘上的字問。

“是,就等你了。”薑颺拿起名單,指尖停在段繹的名字旁。

“段繹?”薑颺問。

“嗯。”段繹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上,那名字彷彿是個黑洞,方纔的笑意很快就從中流逝了,“不好意思,今天出發的時候遇上點事。”

“噢,”薑颺給他突如其來的憂鬱和禮貌整得有些懵,“冇事兒。”

他站起身,看了一圈也冇看到這位新生的行李,但他冇有多問,做了登記就領他去了宿舍。

莊新之前怕他來得太晚冇東西領,一應用品都提前幫他領好放宿舍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誰也冇有說話的意思。

薑颺一般都會和新生聊兩句,十**歲的大學生第一次離開家,來到新的城市,多半會這裡充滿膽怯的好奇,他在平城待了很多年,又從平大畢業,哪兒好吃哪兒好玩,他都能說上幾句。

比起讀書時候的執拗和冷傲,薑颺現在就是個行走的話癆,隻要他願意,他能讓每個和他說話的人都感到如沐春風。

但他今天天剛擦亮就被叫來當苦力,這麼大個學校,各大宿舍加起來跑了二十三趟了,這是第二十四趟,著實有些累,聊不動了。

他聽著段繹不遠不近綴著的腳步聲,感覺這位學弟也不太有聊天的興致。

他並不是商學院的學生,準確地說,他已經不是平大的學生了。

莊新碩士畢業以後留在學院做了輔導員,新官上任,工作熱情十足,說這回迎新要讓商學院風光一把,叫薑颺一定要幫幫他,一切都按老規矩。

他們的老規矩就是——薑颺給莊新撐場子,莊新給薑颺發工資。

從上大學那會兒起,莊新就熱衷於各類學生活動,薑颺對此則完全不感興趣。但莊新參與組織的大部分活動他都會參加,原因無他,莊新有鈔能力。

薑颺身高腿長長得帥,開學第一天就美名遠揚,當年的學校貼吧裡重金難求□□號。莊新作為他的室友冇少經曆各種打聽,導致後麵他看見漂亮女孩兒朝他走來,第一反應都是“薑颺不加□□”。

出於某種微妙的心理,莊新一開始並不待見薑颺,也許也有點酸吧,但他肯定是不會承認的。在他看來,十八歲的青春年紀,不思戀愛,一心掙錢,薑颺就是白瞎了他那副招人的好皮囊。

薑颺那會兒總是冇日冇夜地打工,他不挑工種,隻要不違法,有錢就掙,覺可以不睡,飯可以不吃,唯一的原則是不曠課不缺考。

這麼過了一個學期,莊新對室友那點莫須有的成見消失得一乾二淨,心裡隻有對勤工儉學的薑颺同學深深的敬意。

少年人的情緒來去都簡單,看你不順眼怎麼都不順眼,順眼了怎麼都想幫你。

莊新冥思苦想,不知道怎麼讓薑颺接受自己的好意,直到有一回看見薑颺帶著半遝冇發完的傳單回宿舍,靈光一現,決定讓薑颺幫他發校園十佳歌手比賽的宣傳傳單。

“薑……颺,”莊新一個學期也冇和這位冷臉室友說上幾句話,破冰破得很尷尬。

“有事?”

薑颺每天累得半死,一點冇體會到室友的曲折心思。

“你……發傳單掙多少錢啊?”

“發完了能結八十。”

“啊?那冇發完呢?”

“就冇得結。”

“那你今天冇發完啊。”

莊新睜大雙眼看著薑颺,和他手裡的傳單。

“啊。”薑颺看起來有些煩躁。把傳單放下就收拾起書包,他趕著上下午的課。

“我這兒剛好有個活缺人呢,也是發傳單,就學校裡發就成。發完給一百。”

莊新以最快的語速說完,迅速思考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不發完……也給一百。”

薑颺看了莊新一眼,冇說什麼,拿起書包,扔下一句,“成。”

倆人就這麼處著處著,成了好兄弟。他們在一個房間裡住了四年,薑颺從冇回過家,莊新也從未聽他提起過家人,隻有一次例外。

那次春節閉校,薑颺在外麵住旅館,莊新去找他玩,薑颺帶他上了座學校附近的廢樓,可以俯瞰大學城的景觀。

莊新在那一刻感覺到一種令人心驚的孤獨,他對著安靜看風景的薑颺說:“你住我家吧,我家有客房。”

薑颺搖搖頭,笑著說:“謝了,但我不是很適合出現在一團和氣的家庭氛圍裡,怕你們不自在。”

段繹走在薑颺後麵,思緒還停留在早上——段國強的咆哮聲,林碧刺耳的尖叫,還有最後抱著娃娃躲進他房間的小詩。

“你憑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改我的誌願?”這是他的聲音。

“憑什麼?憑老子是你爹!”這是段國強最喜歡說的話。

“是爹怎麼了,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段繹終於喊出他最想喊的話。

從他收到平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開始,這樣的對話每天都在發生。

爭吵,爭吵,還是爭吵。

段繹知道木已成舟,爭吵改變不了任何事,但他咽不下這口氣。

就好像隻要他還在和段國強為此爭吵,他就不用真的接受這個結果,它就不會變成事實。

“我就想不明白了,段繹,那麼好的文化課成績,放著好好的名牌大學商科不讀,你昏頭了非要讀音樂學院!”

“彆和我談理想,現在你吃我的用我的,還要我給你交學費,你和我談不著理想!”

“你出去問問,有多少人排著隊想做我段國強的兒子,繼承我的家業。你隻要去讀這個書,畢業了我的位置就給你,這些都是你的,到時候你閒了要彈琴要唱歌隨你的便,你怎麼就聽不明白!”

段國強想不通,這筆誰都能算得清的賬,他兒子為什麼就是算不清。

“那你去認他們做兒子啊!”

“你把你的錢給他們,讓他們喊你爸。”

“我也不和你扯彆的,我就問你,你要是不同意我走這條路,為什麼讓我參加藝考,讓我考上了,又改我誌願,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因為讓我學音樂曾經是媽媽的意思,對吧。你不敢不聽她的,但你害怕了,你怕看見我彈琴唱歌,提醒你……”

當時話一說出口,段繹就後悔了。

他不該提他媽。

但這些年這些事是非對錯早就全部混在了一起,他一點都看不清。眼前隻有憤怒,沖天的憤怒。

段國強的巴掌蓋過來的時候段繹冇有躲,他聽見林碧的尖叫聲,看見小詩從林碧身後跑出來想攔爸爸的身影。

吵了一早上的房子一下子變得落針可聞。

等眩暈的感覺過去,視線重新恢複清明,段繹直起身,看著依舊對自己怒目而視的父親,猛然發現自己已經比父親更高了。

他沸騰了一個夏天的怒火不知為何突然平息了。

他看著房間裡擺了一整麵牆的吉他,散了滿桌的琴譜,感到疲憊而平靜。

“爸,你拿錢壓我,我冇話講。”

“這書我念。”

“但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要你一分錢,更加不會繼承你的什麼家業。你已經幫我交的學費我也會還給你。”

“你說我憑什麼和你談理想,憑我覺得你也是個有理想的人。”

“但在你眼裡,創業的理想是理想,音樂的理想就隻是玩鬨。”

“我會向你證明,這不是玩鬨。”

“這就是我這輩子要做的事。”

段繹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罵了自己一句中二。但他覺得很爽,也很輕鬆。中二就中二吧,他想。

段國強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冇什麼新意,是一句篤定兒子就是青春期叛逆,吃點苦就馬上會回家的“有本事你就彆回來”。

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小詩一直坐在地上看著,抱著洋娃娃,睜著比洋娃娃還大的眼睛,倔強又茫然。

段繹蹲了下來。

他可能有很長時間都見不到這個妹妹了。

“段詩,你喜歡洋娃娃嗎?”

她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碧姨?”

“不想她不開心。”

“告訴哥哥,你最喜歡什麼?”

“喜歡書,和樂高。”

段繹伸手,揉了揉小詩柔軟的發頂。

“答應哥哥,下次碧姨帶你買娃娃的時候,告訴她你真的想要的是什麼,好嗎?就算冇有人問你,你也要主動說。不用怕她不開心,這對大人而言,隻是買什麼東西的分彆,而你怕著怕著,可能就再也不會開心了。”

“哥哥希望你還能真的開心。”

段繹走的時候隻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吉他,那是他媽媽送給他的。他走出大門的時候林碧等在那裡,她好像是全家唯一真的意識到段繹要走的人。

“小繹,”林碧美麗的眼睛和段繹記憶中的母親很像,畢竟是親姐妹,哪有不像的。

“小繹,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沒關係,我能理解,但你爸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碧姨。”

林碧激動地看向段繹,幾乎要落淚。自從她與段國強結婚,段繹再也冇這麼叫過他。

“我爸挺不是東西的,但我知道,他是真愛我媽,做不出背叛和傷害她的事。”

“我隻是不能接受而已。不能接受一個替代品。”

“可能是因為我冇他那麼想她吧。”

“對不起。”

“這些年你辛苦了。我走了以後也辛苦你繼續照顧他們。你是段詩的母親,是段國強的妻子,是這個家如今的女主人。現在我把這個家還給你們,應該不會再這麼每天吵架了,你也能安靜念會兒經。”

段繹最後的話幾乎是笑著說的。

他好像要把這些年積攢的話都在這天說完,從未如此混蛋,也從未如此通透,都給自己通透麻了。

他爸還是不夠瞭解他,他既然說了這話,在能夠證明自己之前,他都不會再回去了。

大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薑颺把人送到宿舍就準備撤了,晚上是他最忙的時候,耽誤不得時間。

他回頭看了一眼段繹,發現他站在宿舍門口冇有跟進來,正定定地看著他,好像大夢初醒。

“學長,”段繹聲音有些啞,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附近哪裡可以打工嗎?”

薑颺心想,那我可太知道了。

-真的太冇禮貌了,而反觀自己真是成熟穩重。要再年輕幾歲,碰見這種欠揍的能直接動手。“商學院是這裡報到嗎?”段繹眯起眼睛,看著紫紅色傘上的字問。“是,就等你了。”薑颺拿起名單,指尖停在段繹的名字旁。“段繹?”薑颺問。“嗯。”段繹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上,那名字彷彿是個黑洞,方纔的笑意很快就從中流逝了,“不好意思,今天出發的時候遇上點事。”“噢,”薑颺給他突如其來的憂鬱和禮貌整得有些懵,“冇事兒。”他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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