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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路

往看不到儘頭的山下望去。前幾日陣雨連綿不絕,今天偏偏卻是個晴日壓頂的好天氣。他今天賭氣出門,一粒水米未進,如今又渴又餓,腳還受了傷,要怎麼從這裡走下去呢……這家養老院算是程家的家族性企業,自程耀期冇出生時就存在了。父母接手養老院,帶著尚且年幼的程耀期來到山上的彆墅居住,一手將養老院從托管所似的大混間一步步打造成如今養、治結合的高階休養社區算起來也有近二十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裡程耀期一次也冇有在不使用...-

“嗯,這養老院你願意找誰繼承就找誰,對對對,就找您那個二姐家親侄女的弟弟就很好,一表人才的,當院長真是正合適,”程耀期薄而有型的嘴唇張合,說話輕而快,蛇吐信一般地往外散發著諷刺的話。同時手裡不停,將散佈滿屋子的腦力玩具設計圖紙裝進了22寸的小皮箱裡。

程耀期口中的那位遠房表弟,年少早衰,現在才二十五六,卻早已白了頭髮,長了肚腩,揹著手出去是能被叫主任的存在。程母哪裡聽不出程耀期話裡的諷刺,嘟嘟囔囔地唸叨:“你這孩子越長大是越不懂事了,那孩子孝順聰明,對你也一直蠻照顧的,你這麼損他。去年也是,好好的直播說不開就不不開了,本來說你當主播能順帶著宣傳下我們養老院呢。”

程耀期手下的動作微微一頓,臉上的不自然很好的被散落到臉側的額發遮掩住:“走了。”

剛還在擺弄插花的程母這才意識到事情真的不對勁,小跑著過來,正看到程耀期拖著行李箱穿過家門:“你去哪!你爸今天晚上回來要跟你商量養老院的事兒呢!不是還約了小珂一起吃飯嘛!”

“跟你們商量不通。”自從去年一場重病後,貌似是傷到嗓子的緣故,程耀期的聲音就較之前要低沉一些,再加上無論是高興的話還是悲傷的話,他的尾音都往下墜,這讓他說話總是帶著混合著頹靡的陰陽怪氣感。

“少來這套!跟我們商量不通,”程母氣結,“城南興兆科建的石老闆老年癡呆,把老婆打死了,你看看跟那樣的爸媽你商量不商量的通!”

錦寧省最大的器械製造公司興兆科建倒台,興兆董事長石俊飆在二公子生日宴當晚掐死老婆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雖說後來石俊飆被檢查出罹患阿茲海默逃過牢獄之災,但想必那副場景真是天怒人怨,嚇得本來即將聯姻嫁出去的小女兒精神失常,聯姻自然也泡湯了。

掌權人倒下,最大後台消失,早就惹火了眾多合作商的興兆科建慘遭落井下石。錦寧繁華的商圈從此再冇了石家這號。

用這種人儘皆知的事情來嚇唬他麼?媽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程耀期撥出一口氣:“你要非跟傻子和死人比我也冇辦法。”

“你……你回來!”屋內傳來瓷器破碎的刺耳響聲,緊接著有高跟鞋“噔噔”的聲音由遠及近,想必是氣結的程母打算親手來捉拿她這不成器的兒子。

然而這時程耀期已經走出了花園,轉到了東邊的大路上——山下不遠處是家族名下的養老院,穿過養老院坐車就可以到市內了。

他今天穿的皮鞋嶄新,硬而不合腳,走在陡峭不平的山路上極為不方便。在路上走了很久後,胸腔中那股怒火隱隱消散,腳上的疼痛越發清晰地傳來。程耀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將皮箱橫放在路邊坐了上去。

濃密的睫毛垂下,程耀期心內暗暗歎氣,他母親行事近年來越發的孩子氣,但今天有一件事情她確實冇說錯:他做事的確草率了。

信用卡早都被家裡停掉了,他唯一一張自己的卡是他的工資卡,但兩年冇有工作進賬,餘額早就所剩無幾。彆說在這裡打車下山,就連到了市裡怎麼吃飯都是個問題。

扶著行李箱慢慢站起,程耀期一手將鴨舌帽壓在頭頂,一邊皺眉往看不到儘頭的山下望去。

前幾日陣雨連綿不絕,今天偏偏卻是個晴日壓頂的好天氣。他今天賭氣出門,一粒水米未進,如今又渴又餓,腳還受了傷,要怎麼從這裡走下去呢……

這家養老院算是程家的家族性企業,自程耀期冇出生時就存在了。父母接手養老院,帶著尚且年幼的程耀期來到山上的彆墅居住,一手將養老院從托管所似的大混間一步步打造成如今養、治結合的高階休養社區算起來也有近二十年了。

這麼長的時間裡程耀期一次也冇有在不使用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上下山。不要因此誤會這座山是什麼可望不可及的高山,事實上,這座山就像是個隻有外表還能拿出來一談的矮冠巨人,高度談不上,遼闊也隻能是它心中的幻想。程耀期從未步行下山成功的原因隻是他的嬌生慣養——以及懶惰罷了。

不過要說不憑藉外力下山,或許還真的有一次:就在17個月以前,就在3公裡之外的觀光雲亭裡,程耀期被六七個阿茲海默症患者的家屬堵住,拿棍子敲了一頓。要不是他“幸運”地腳滑了一下,從山坡上滾落下去,隻落得一個全身骨折加輕度腦震盪的結果,怕是要直接被那幾個大漢送上西天。

那確實也算是毫不費力。

正當程耀期自我打趣之時,忽然隱約聽得不遠處傳來“沙沙”聲。踉蹌幾步一手撐在樹上,他扭頭隻見前方山坡下,一個灰藍色身影的老人正趴在樹杈上,伸手去夠上麵的蘋果。

他所在的位置很高,但所處的枝杈纖細,整個身子壓上去樹杈都跟著微顫抖,手指尖端不斷嘗試觸動蘋果表麵奈何無論如何都抓不到,眼前的他往前稍一挪動,腳下的樹杈突然“卡帕——”一聲猛地一顫。

原本好像被無形的潘多拉魔盒吸引的程耀期回神,立即起身衝向老人。

“唉——危險!”

程耀期邁步,腳底卻傳來劇烈的疼痛,他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跑去,心裡疑惑:什麼情況,這個時間怎麼會有老人在果園裡?

另一邊,幾十米外,老人對正儘最大努力以龜速往這邊衝的程耀期恍若未覺,依然目不斜視地伸手去夠身前那個紅豔多汁的蘋果,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個蘋果一定很甜,一定……

樹杈的顫抖越來越劇烈,終於就在老人將將把蘋果攥入手中時,彎折到極致的樹杈也發出了一聲脆響,連帶著老人一起向下極速墜去。

千鈞一髮之際,程耀期喘著粗氣,堪堪攬住了老人的大腿。

因為缺乏鍛鍊力量不足,他不得不將身體貼緊樹乾,暴露在外的皮膚被粗糙的樹皮劃破,程耀期“嘶——”地倒抽一口涼氣,不悅道:“老人家!你這是在乾什麼?”

老人看起來六十多歲,身形雖偏瘦但精神狀態很好。會跑到山上果園裡,老人毫無疑問是程耀期父母所開養老院裡的人。不過他並未完全按照養老院的標準穿著,隻下身穿了養老院分發的褲子,上衣卻是一件圓領灰色長袖。

無論是從樹上掉下來還是被程耀期扶著站穩,老人從始至終臉上都掛著一種慈祥而輕飄飄的微笑,他的眼神緩緩從手上的蘋果轉到程耀期臉上,笑眯眯道:“這蘋果甜!”

程耀期如工筆勾畫出的眉毛輕輕蹙起,本來已經滾到舌尖的損話被他不動聲色地嚥進了肚子——阿茲海默。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程耀期心中就有一個愈來愈強的聲音催他離去。

不願掛了老人的臉,琥珀色的眸子微轉,往蘋果上一掃,程耀期隨意一點頭:“是,一看就很甜。”

老人將蘋果梗上的葉子撕去,隨後無比輕柔地將蘋果放入了地上一個綠色的大號手提包裡,程耀期一眼看去,那包裡已經裝滿了蘋果。

老人在包裡挑挑揀揀,嘴裡唸叨著:“看著這樹杈上的蘋果不收爛在地裡實在可惜,我就過來摘幾個!”

這片果園程耀期是知道的,除去作為養老院新鮮水果的來源,也偶爾會組織老人來這裡采摘水果做些活動,所以這位老人摘些蘋果自然也冇什麼——雖然摘這麼一大包是有點誇張……

給養老院的工作人員打去電話確認了老人的情況。眼看手機電量不足的程耀期就要離開,胳膊卻忽然被身後老人拽住,眼前不由分說地被遞過來一隻個大皮紅的蘋果。

“孩子,你吃!”

程耀期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擺手拒絕。既然決定不繼承程家的養老院,那這附屬果園裡的東西他也不會再動。況且,看這位老人嘴唇都泛白乾裂了,明顯是缺水,老人都捨不得吃的蘋果他要是什麼道理。

“老人家你吃吧,能把你送這家養老院的兒子女兒缺不了錢的,你不用捨不得。”

“唉,這好東西我哪能吃——”

正當老人執拗之時,果園大門處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和大呼小叫聲。

這女聲極為尖銳刺耳,以至於隔著十幾棵樹,程耀期連臉都冇看清的時候就已經被迫聽了一耳朵女人的叫罵聲:“真跟傻子似的啊!我去洗手間幾分鐘的事他就跑掉了!”

幾秒鐘後,程耀期眼睜睜看著這位妝容精緻,嘴裡卻不太乾淨的中年女士一把扯過老人,瘦長的手掌狠狠地在老人後背上拍了幾下,似乎是在拍去灰塵,也似乎是在發泄心中憤怒。

“剛給你買的衣服,又弄壞了不是?摔著哪兒冇有?”似乎是因為老人衣服被掛了一個大口子,外加灰塵撲撲的臉,女人以為老人摔了跤,將老人拉著轉了兩圈檢查傷勢。

程耀期現在對老人家屬,尤其是罹患阿爾茲海默症老人的強勢家屬,一直都印象不佳。此刻看女人舉止粗魯,忍不住出聲指責:“他冇傷著,你這麼晃他可就不一定了。”

這句話成功將女人的注意力——以及怒火吸引到了程耀期這裡。她瞪大眼睛,盯著同樣一臉不善的程耀期:“你是這兒的員工嗎?怎麼照顧的人,就讓他這麼胡鬨?”

程耀期作為一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兒,今天連受兩次傷,外加又累又餓,本就早已化身為精神負麵集合體了,如今是一點就著。

惡人先告狀是吧?程耀期一哂:“現在是十一點二十,這個點所有老人都在大廳裡等開飯,冇有往外跑這麼遠的道理。如果我冇猜錯的話,這位老人家是你帶出來的吧。你今天來探視,把老人帶出來,應該和院方定了免責聲明,現在冇看好老人怪到養老院這裡來?”

雖然自從那件事之後,程耀期已經不再關注老人這方麵的事,但是在那之前,采樣實驗、試用反饋……他有自信來養老院的次數不比任何人少,所以對養老院的時間表、規章製度可謂瞭如指掌。想隨隨便便朝他撒氣,省省吧。

女人一手拉著老人,一手拎起那個綠色手提包。很顯然,那個裝滿蘋果的手提包重量不輕,成功讓她本就皺起的眉頭又緊了幾分:“今天算我冇看好他。但是之前進養老院的時候,你們口口聲聲說能改善他的老年癡呆,兩年了,有效果嗎?要是治好了他的癡呆,他今天會亂跑?”

哇,怎麼就把他和養老院綁定在一起了啊?好吧,也算她有眼光,程耀期腹誹道,同時因為女人的話不由自主回憶起了那場網暴鬨劇:那次老人的家屬也是這樣說的,為什麼治不好?你的玩具有用嗎?賣那麼貴不是騙錢?

但是阿爾茲海默症本身病因不明無法預料,隻能憑益智玩具鍛鍊大腦防止生病,而預防本身就是一個冇有概率保證的玄幻東西。不難理解那些家屬對此的排斥,不難理解,但他也無法接受。

正當程耀期陷入回憶之時,一個磁性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女人喋喋不休的追罵:“非常抱歉葉女士,老人家每天都會到果園來這件事我應該提前告知您的,這是我的失誤。和這位先生冇有關係,他也不是我們養老院的員工,應該隻是路過幫把手的好心人罷了。”

男人顯然是過來的很急,說話間隙還間雜著隱約的換氣聲,然而麵色依然沉穩,隻有起伏明顯的胸膛暴露了他現在的疲憊。

然而程耀期無暇顧及那些了,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他的腦子裡就好像發生了一場小型的爆炸,轟的一聲將他的神誌驅到了九霄雲外。

-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家庭苦不堪言,你們還要以愛情來道德綁架我們。不將這些患病所做出來的一些事情的事實血淋淋的展現在你們麵前,你們根本不知道病患家庭的痛苦。】一個個新聞入目,程耀期看的心頭髮緊。就和剛纔看到的葉家父女一樣,阿茲海默患者以及家屬就是那樣相互折磨的關係。可偏偏卻無法治癒——他當然也迴天無力,或者不如說他現在哪怕有力也不想再迴天了。作為玩具設計師,程耀期設計的玩具並非單純的娃娃小車,而是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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