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蓋彌彰的模樣令沉胭忍俊不禁:“阿嫵長大了,有心上人了?”心思被戳穿,天淨不自在地撫摸鬢角,“羞澀”二字幾乎印在粉紅的臉頰上。沉胭瞥見天淨腕間的鑲金玉鐲,便大概猜到她的心儀對象姓甚名誰,於是輕挽她的手臂:“不必瞞著我,咱們姐妹從小一起長大,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人不在彆處,正在東宮詹事府。”聽見“東宮”二字,埋頭喝荼蘼粥的子書玦滴溜著眼看過來。天淨絞著袖口:“我隻是怕你不高興,冇有想故意隱瞞。”“...-
昱國,崇景二十三年。
一月,玄征將軍元咫與其父驃騎大將軍元紀行於絮颻關之戰中大退驀國鐵騎,元咫隻身衝破千軍萬馬,取驀軍猛將綦毋勒首級。
捷報傳出,舉國振奮,昱帝召元氏父子歸京受賞。
二月,詔書送至絮颻關,元紀行以邊關情勢未定為由拒旨,並奏請留駐絮颻關。元咫則因身負重傷,率五百名親兵回京休養。
三月,都城汜郗——
皇城東南角有一處練武場,名曰屹穹堂。
場內一群十歲左右的兒郎,或互相切磋拳腳,或提弓練習箭術,或持木劍上下比劃,給肅穆宮闕增添了蓬勃朝氣。
“咻”——
一支木箭劃空而出,卻偏離箭靶方向,朝斜上方衝去。
射箭之人仰頭一望,登時嚇白了臉,那上方屋頂正坐著端懌公主和年僅六歲的小太子!
弓箭場所有人的目光皆隨木箭軌道而移動,心提到了嗓子眼。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修長白淨的手牢牢握住飛馳的箭尾,將危險攔截在小太子前方三寸處。
在場所有人這纔敢撥出一口氣,差一點就釀成大禍了。
候在場外牆下的一乾侍從劫後餘生般緊張喚道:“太子殿下、公主,可有恙否?”
沉胭回頭擺手示意無礙,又掂了掂手中木箭。
所幸射箭之人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年,且練習用的弓箭輕巧,不然她也不敢保證能及時接住。
難得有機會領子書玦來長見識,竟遭飛來橫禍。
她扭頭看向一旁驚魂未定的子書玦,正欲安撫,誰知子書玦驚嚇之餘不忘讚歎:“五姐好厲害。”
沉胭戳他的小腦袋:“有什麼厲害的,再慢一點箭就紮你腿上了。”
他衝她笑道:“就是因為五姐厲害,我現在才能安然無恙。”
她也笑了笑:“走,看看是哪個傢夥放的箭。”
沉胭抱著子書玦縱身翩然躍下,侍從們立時進入場內。
回過神來的武教習領著一眾學子跪拜:“參見太子殿下,參見端懌公主。”
未待沉胭開口,武教習趕忙拉著肇事者上前伏地請罪,言辭懇切,差點在她麵前磕頭痛哭。
沉胭轉轉木箭,目光停在武教習身旁瑟瑟發抖的小少年身上。
她曾在此習過八年武藝,自及笄後就鮮少踏足了,如今學員新換了一批,都是不認得的生麵孔。
沉胭叫他們起身,隨後走到那小少年跟前,問: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公子?”
他哆哆嗦嗦答道:“回公主,小人名叫蘇獻,家父是吏部侍郎。”
原來是左相蘇察的侄子。
沉胭曾有耳聞,左相蘇察的族弟有個十一歲的小兒子蘇獻,是伶人所生,在家中不甚受待見。
但蘇獻是個十足的孝子,去年年末父親臥病,他徹夜不眠侍奉榻前,為此染了風寒。
蘇察被這小侄子的孝心打動,有意幫襯,又憐他身子瘦弱,便送其入屹穹堂鍛鍊。
蘇察是耿介之士,元紀行拒詔事發時,多虧他上書替元紀行辯護,昱帝才按下怒意。
得蘇察看中的人,品行方麵應當冇有缺陷。
沉胭心下有了決斷,回頭望瞭望方纔所待屋頂,道:
“這個高度,如果隻是手抖,箭不可能飛上去。說吧,你是故意為之呢,還是遭人陷害?”
許是問得過於直接,蘇獻愣了一會兒,才慌張答道:
“回公主,謀害太子是誅九族的死罪,就是給小人一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應是剛纔小人瞄靶時,有人故意用彈弓射擊小人手肘,才導致箭偏離方向。”
他說完,在地上找了一圈兒,起身時手中多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木珠。
他拍拍身上灰塵,小跑來呈給沉胭:“此木珠便是擊中小人的彈丸,還請公主明鑒。”
沉胭接過。木珠用料普通,但細看之下,其上刻精細蓮紋,中有小孔,不像彈丸,倒像是用來串鏈子的。
不過不打緊。
她掃一眼眾人,問蘇獻:“你可知是誰?”
他動了動嘴,人名湧到嘴邊又嚥下去,最終隻是道:“冇親眼瞧見,小人不敢隨意指認。”
沉胭點點頭,將箭和木珠遞還蘇獻,歎惋:“看來冇機會了。”
他詫異抬頭:“公主的意思是?”
“屋頂上視野開闊,讓我不小心瞧見了射彈弓的人。本想著他是無心之失,若積極認錯就放他一馬,結果他到現在都不肯站出來認罪,我隻好按謀害太子罪上報陛下了。”
此言一出,有個學員雙腿忽地一軟。
他戰栗著衝上前磕頭:“求公主饒命!”
沉胭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好嚇唬。
她要真知道罪魁禍首,肯定首先拿他問罪,哪裡有閒情在這耗時間。
“罪魁”斷斷續續地供認罪行,他是蘇獻的嫡兄,一時貪玩用彈弓捉弄蘇獻,不料出現意外,差點誤傷太子。
沉胭不會誅他九族,但也不會輕饒,於是賜了他個“春秋除塵官”的頭銜。
顧名思義,便是負責打掃弓箭場,為期三百五十四日。
少一日,加時一月。
在一眾恭送聲中,沉胭與子書玦登上回靖羽殿的輦車。
“我看那個木珠怎麼也不像是彈丸,五姐如何知道蘇獻所言是實情?”子書玦問。
“不是真正的彈丸,但能找出罪魁禍首,足矣。若等蘇獻拾得不知滾落在何處的彈丸,太陽都要下山了。”
子書玦顯得些許低落:“分明是手足兄弟,卻還勾心鬥角。”
沉胭寬慰道:“世上這麼多人,個性不一,善惡有彆,總有那麼幾個互相不對付。”
子書玦點頭,忽地笑了:“必是阿玦前世修福積善,今生纔得到這麼好的五姐和六姐。”
沉胭笑道:“什麼前世今生,你和孃孃一樣信佛?”
子書玦是繼後之子,繼後是沉胭的嫡母,沉胭稱其為“孃孃”,對生母凡淑妃則喚“阿姨”。但她私底下還是喜歡稱生母為娘。
“其實阿玦認為五姐比佛祖更可靠。”
子書玦對沉胭的崇拜之情從懂事起就萌發了,雖未得親眼見證她的光榮事蹟,但口耳相傳間,足以令沉胭的形象於他心目生輝。
沉胭七歲那年,昱、岱二國交戰,岱國使者來昱談判,她憑藉一“哭”保昱國金甌無缺,使得昱帝破例準她入屹穹堂習武。
十歲,她在屹穹堂撞見比自己年長半歲的表哥欺淩弱小,赤手空拳將其揍得鼻青臉腫,氣勢之洶洶,唬得一幫小紈絝威風殆儘。
十一歲,她不滿被囿於皇宮這四方天地,跨馬提弓和兩位哥哥同赴春蒐,矯捷不輸男兒郎。
未至及笄,她便已在汜郗各大街坊留下足跡。
諸般“有傷風化、敗壞女德”的叛逆行徑,讓沉胭一度成為汜郗百姓茶餘飯後談論的對象,可謂未見其人,而儘聞其事。
她封號是“端懌”,因而被世人冠以“異端公主”的諢號。
沉胭聽得新名號非但不惱,還頗誌得意滿,說是證明瞭她不落俗流。
至於那些批判之音,她全當耳旁風,吹吹就過了。
沉胭右手支頤:“依我看,阿玦竟比爹爹更識賢才。若爹爹對我和二位皇兄一視同仁,我早就成為馳騁疆埸的巾幗將軍了。”
這六國紛爭的時代,昱國自然無法偏安一隅。岱、驀二國連年侵犯昱國邊境,致使邊民水深火熱。
沉胭想上陣殺敵施展抱負,無奈遭到昱帝堅決阻撓。
不過從小到大被爹爹反對的事多了,她這次也不會輕易妥協。
清脆鳥鳴飄過,子書玦撩起車簾,瞧見不遠處的飛簷上有一雙喜鵲停駐繾綣,突發奇想:“五姐,我有一惑。”
“什麼?”
他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劃,煞有介事:“《詩經》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君子何嘗不是淑女好逑。像五姐這般仙姿玉質,是與豪放灑脫少將軍相配好呢,還是擇深沉內斂佳公子作良人更佳?”
沉胭轉頭看向子書玦天真無邪的黑瞳,知他意有所指,笑容驟然消失,一把掐住他白嫩的小臉:“小小年紀,想這些邪門歪道!”
他被掐得呲牙咧嘴:“五姐手下留情!我就隨口問問。”
他嘴上求饒,心裡卻清楚得很,五姐掐他纔不是真的責備他心思不端,而是故意迴避。
沉胭鬆開手,放了子書玦一馬。
子書玦一邊揉臉,一邊試探道:“五姐為何不許我問?你平時都不避諱這個。”
沉胭後仰靠著車廂:“非禮勿言。”
“噢。”
輦車在靖羽殿前停下。
靖羽殿乃沉胭和胞妹子書天淨的共同居所,沉胭帶子書玦回來時,心靈手巧的天淨已做好了各式點心。
天淨比沉胭小兩歲,排行第六,有傾國傾城之姿貌,與二公主子書林籟並稱“昱國雙姝”。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像落花輕覆春泥,與率性的沉胭截然不同。
子書玦立時撲到桌前大快朵頤,半點不見身為太子的矜貴形象。
天淨掩唇輕笑:“阿玦和五姐混久了,舉止也越發自然隨性了。”
“我也隻在靖羽殿如此。”子書玦嚥下口中的牛乳糕,甜甜笑道。
“私下隨意些無傷大雅,隻是方纔在屹穹堂險遭箭傷,以後還是少同你五姐去危險之處。”
沉胭理直氣壯:“就是要多經磨礪,阿玦才能長成男子漢大丈夫,才擔得重任。對吧阿玦?”
在她“和善”目光的注視下,子書玦隻能點頭讚同。
“六公主,糕點已裝好了。”
天淨的貼身侍婢瓊枝走上前來,雙手提著一琺琅食盒。
天淨頷首:“先放著吧。”
瓊枝將琺琅食盒置於案上,沉胭湊近打量:“阿嫵,你這是要送人?如果是送給爹爹和娘,不該隻有一份。”她想到什麼,會心一笑,“想必是給某個特殊的人準備的。”
天淨微低首,連帶著聲量也弱了些:“哪有什麼特殊的人。”
她欲蓋彌彰的模樣令沉胭忍俊不禁:“阿嫵長大了,有心上人了?”
心思被戳穿,天淨不自在地撫摸鬢角,“羞澀”二字幾乎印在粉紅的臉頰上。
沉胭瞥見天淨腕間的鑲金玉鐲,便大概猜到她的心儀對象姓甚名誰,於是輕挽她的手臂:“不必瞞著我,咱們姐妹從小一起長大,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人不在彆處,正在東宮詹事府。”
聽見“東宮”二字,埋頭喝荼蘼粥的子書玦滴溜著眼看過來。
天淨絞著袖口:“我隻是怕你不高興,冇有想故意隱瞞。”
“雖然我確實對他有點成見,但我高不高興有什麼影響,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天淨羞赧一嗔,趕忙轉移話題:
“你說今日要與元少將軍會麵,現下他應與爹爹談完話了,還不去赴約?”
-前磕頭痛哭。沉胭轉轉木箭,目光停在武教習身旁瑟瑟發抖的小少年身上。她曾在此習過八年武藝,自及笄後就鮮少踏足了,如今學員新換了一批,都是不認得的生麵孔。沉胭叫他們起身,隨後走到那小少年跟前,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公子?”他哆哆嗦嗦答道:“回公主,小人名叫蘇獻,家父是吏部侍郎。”原來是左相蘇察的侄子。沉胭曾有耳聞,左相蘇察的族弟有個十一歲的小兒子蘇獻,是伶人所生,在家中不甚受待見。但蘇獻是個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