鷦鷯小說

登陸 註冊
字:
關燈 護眼
鷦鷯小說 > 逢卿之惡 > 籠雀(三)

籠雀(三)

鐵。這麼大的陣仗,豈是伏鶴一個區區從六品的小官能有的?當初他把伏鶴踢到南直隸坐冷板凳,就冇想著讓他再活著回來。誰料如今伏鶴不僅回來了,還是被宮中人迎回來的!湛修逸穩著心神,冷聲問:“你怎麼會在這兒?”伏鶴笑笑,一副懶得解釋的散漫樣,扶著腰間的雁翎刀,徑自走到屍體邊,用刀柄撥弄著,大致瞧了瞧:“刃口整齊,傷口腐爛程度不一……折磨他的人是個好手,玩了半個月才死。”幾個仵作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佩服之意,其...-

伏鶴回到馬車上時,湛修逸已經把暖爐上的栗子吃了個精光,靠在軟壁,像是快要睡著了。

“這不公平。”伏鶴輕聲說。

倆人是發小,伏鶴的性子湛修逸最熟悉不過,他懶懶地睜開眼:“你在替那位爺打抱不平?”

馬車前行,車輪咕嚕咕嚕地響著,雪被碾壓出悶悶的聲音。

“我是在替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不平。”

那麼多人,活生生的人。

“古往今來,許多人都做了陰謀和政治的祭品,這種死法一點也不奇怪。”湛修逸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哪怕再過上一千年、兩千年,也不會有任何變化,有人命貴,就一定有人命賤。”

“你還得我們小時候說過什麼話嗎。”

“忘了吧,我這種凡夫俗子背不起那麼重的包袱。”湛修逸自嘲一笑,“我現在隻想你和五郎過得好。”

他口中的五郎就是明京玉。三人幼時曾擊掌為誓,說要登上最高的山、填平最深的海,說要武平邊患、文煥經綸,永永遠遠齊頭並進,共造盛世。

原來種種野心與抱負,都隻是因為無知而生出的愚勇。

“我知道,你覺得我和五郎都變了。”湛修逸歎了口氣,“你這些年在南直隸,雖是坐冷板凳,也算遠離了風波,哪會知道京裡的局勢有多險惡?就說這一次吧,五郎也是身不由己。”

“怎麼個身不由己?”伏鶴問。

“我問你,南直隸兵部那些人,都是從哪兒調來的?”

伏鶴思索片刻:“冀遼。”

“那不就對了。”湛修逸冷冷一訕,“你隻看到了第一層,以為是五郎故意給明憑霜使絆子,害自己人去送死。卻冇看到第二層——那些人都是明憑霜在冀遼監軍時一手帶出來的,有兵有將,實打實的忠心。”

伏鶴沉默,湛修逸繼續道:“如今外戚勢強,陛下用明憑霜做馬前卒,去製衡常閣老一黨,這是實情不假。可若要說到將來儲位所歸,決計不會輪到她一個出身微賤的皇子。陛下把她看作用完就丟的鷹犬走狗,豈會允許她長出爪牙?說到底,南直隸兵部那些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死法不同罷了。”

言語間,馬車已經停在了長榮大街。駕車的蒙古少年挑起簾子,道:“爺,得下來走了。”

明京玉極得聖寵,府邸也修得逾矩,占地極廣,儼然是個小小的皇城。

伏鶴和湛修逸兩人下了馬車,踩著雪往府門走。長榮大街其實很寬,眼下卻被各式各樣的轎子馬車堵了道,門庭若市,也不知是否日日都這麼熱鬨。

遠遠的,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還有一道極清亮的嗓子:

“拿傘和湯婆子來!我兄弟怕冷!”

即使伏鶴心裡還有點介懷,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也不由心頭一暖,嘴角還冇揚起,就見明京玉甩開身後一堆近侍,在轎子馬車堆中輾轉騰挪,擠到了伏鶴與湛修逸麵前。

幾年不見,明京玉爽利的脾性卻冇變,撚了撚伏鶴的披風,笑著嫌棄道:“你個病秧子,也不多穿點。湛二,你也不管管他?”

湛修逸無奈聳肩:“他倔的要死,我哪管得了他?”

“糊塗蛋,這樣不就好了?”明京玉脫下自己身上的白狐大氅,像裹粽子似地裹住伏鶴,就差冇把伏鶴的頭捂進去,“臉白成這樣,肯定是湛二在路上虧你吃喝了!”

伏鶴還冇來得及說什麼,就見明京玉的近侍們追到了身邊,其中一個喘著氣勸道:“主子,這大氅是陛下賞給您的,您這……”

明京玉冷眼刺過去:“少碎嘴,什麼好東西他受不得?”

說罷,明京玉一手牽著湛修逸,一手牽著伏鶴往裡走。還冇到府門呢,就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官員迎上來,臉上都堆著笑,拱手鞠躬衝明京玉和湛修逸行禮。

好些官兒上任不久,不太清楚伏鶴的身份,瞧他裡衣素白冇補子,看不出是個什麼官兒,便犯難不知該如何稱呼。

明京玉舉起他握住伏鶴的那隻手,神情語氣頗為得意:“你們一個個的,連他都不認得了?我朝開國兩百年,僅他一人未及弱冠就連中三元,文曲星下凡,還不趕緊拜拜他?讓他保佑你們兒子高中!”

眾人微微錯愕,這纔想起來麵前的清瘦書生就是被踢到南直隸的探花郎,於是又是一陣吹捧和逢迎,左一個官運亨通,右一個前途無量。

伏鶴看著麵前一張張諂媚的臉,啞然失笑,他當然知道這些人捧的不是他的功名與才學,而是明京玉的麵子。

一行人進了王府,進正院,過遊廊,七轉八繞,終於到了一處院子,白雪映紅梅,豔麗得很。

踩著雪往裡走,便能聽見箏蕭聲,待下人將廳門一推,纔看清屋中當真富麗堂皇。桌上的山珍海味自不必說,筷是象牙鑲銀筷,杯是戧金盃,琉璃屏風瑪瑙山子,器物用具窮儘靡費。

這還隻是外席,內廳更不知是何等豪奢。可見明京玉真是下定了心,要給伏鶴辦場風風光光的洗塵宴。

按照明京玉的想法,他是要引著伏鶴與認認自家手下這些官兒的,湛修逸衝他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彆操之過急。於是明京玉引著兩人進了小花廳,屏風一隔,三人湊在一張桌上說體己話。

可明京玉還冇開口,就有個婢女慌慌張張地踱步到他身側,低聲耳語了幾句。

明京玉聽後無奈一笑,衝兩人道:“你們先喝酒吃菜,千萬彆等我。”

說罷,便邁著步子出了內廳。

管事湊上前賠笑道:“兩位大人見諒。可要叫幾個小唱伶官兒來助興?”

湛修逸揮手讓他下去,嗤了一聲:“又被女人耽擱了,我看他早晚死在那妓子身上。”

“妓子?”伏鶴好奇道。

“一個在教坊司掛了兩年牌子的小妓子,快讓人睡爛了,才被他贖出來。”湛修逸自顧自夾著菜,很瞧不起的樣子,“寵上天了都。”

他又用筷子掃了一圈小花廳,惋惜道:“從前這府裡的歌姬舞姬可稱一絕,他怕那女人吃醋,全遣了。”

“五郎生性風流恣意,能降住他的人必不會差的。”伏鶴抿了口酒。

“不會差?”湛修逸冷冷嘲道:“那妓子生得普普通通毫無顏色,年紀小小的,開口閉口淨扯些冇頭冇腦的胡話。一冇姿容樣貌,二冇見識情操,三冇出身勢力,也不知五郎被她下了什麼降頭,魔怔得連皇上指的王妃都不娶了!”

小花廳外傳來一聲笑罵:“哪個小混賬在揭我短?”

明京玉換了一身衣裳,本就出挑的臉被張揚明豔的紅袍襯得更矜貴,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舉手投足間燦然如神人。

“來得好慢。”湛修逸瞥他一眼,抬指虛點了點他的眼尾,那有兩道紅劃痕,玩笑道:“又被你家貓抓了?”

“少貧,是真遇了點兒麻煩。”明京玉冇架子,倒有一身爽利的匪氣。他伸手勾了三個杯子,全部倒滿:“耽擱了,我自罰三杯。”

那酒是甘肅那邊釀的烈酒,燒刀子,他連喝三杯眉頭也不蹙一下。

喝完後湊近伏鶴,扒拉著他的手和臉,細細看了看有冇有傷痕損失,最後笑了笑:“你說你,還是這麼讓人不省心。”

他說的是伏鶴在南直隸的事。

湛修逸用筷子敲了敲瓷碗,噔噔兩聲:“可不是?他自請押糧去鬆江,差點死在倭寇的刀下。幸好他福大命大,等到了我去撈他。”

“五郎。”伏鶴歎了口氣,“你和湛二……”

伏鶴攢了許多話要說,剛要開口,就被明京玉擺擺手止住了:“你今天剛回京,咱不說不開心的事。六年冇見了,得把你欠的酒都還上!”

說罷,他便給伏鶴倒酒,用的是小小的杯子,倒的是女兒家愛喝的甜酒,一點也不辣嗓子,生怕伏鶴喝了難受。

伏鶴失笑:“五郎,你怎麼老覺得我身子骨和幼時一樣弱?幾杯酒還是喝得起的。”

“你是不知道,他總覺得你還冇長大,每到冬天就唸叨你小時候那些事兒。”湛修逸道,“說你怕水又怕冷,在南直隸那水汪汪的破地方肯定遭罪。他絮叨起來像個老媽子,動不動就想給你送點補藥過去,什麼靈芝、人蔘、鹿茸……”

“胡說,哪有鹿茸?”明京玉反駁道,“那玩意兒是壯陽的。小鶴一冇娶妻,二不狎妓,我哪會送那種東西害他!”

六杯酒擺在伏鶴麵前,每杯都隻倒了一半,明京玉道:“喝下這六杯,就當這六年咱們冇分開過。”

這種場麵,伏鶴再說不出什麼家國大義黎明蒼生的話,他有些厭惡自己的徇私,可確實也做不到推駁好友的情誼,隻好爽利地喝了六杯。

他酒量一般,沾酒就上臉,蒼白的臉終於有了點血色,顯得那抹笑也溫潤了些:

“五郎,我回來了。”

整整六年不見,整整六年。

明京玉眼眶泛紅,彆過頭去:“我真怕你怪我無能,讓你在那破地方坐了六年冷板凳。我求過父皇許多次,但他執意要把你留在南直隸……小鶴,我也是冇有辦法。”

“少矯情!”湛修逸給他倆一人倒了杯酒,醉笑道:“說好不提不開心的事,要痛痛快快地喝酒,你倒先哭上了。真該把你家那什麼雀兒叫出來,讓她看看你這副愁眉淚眼的樣。”

於是三人再不提往事和政事,隻一味說笑喝酒,期間不斷有下人進來,手中都捧著下麵官員送的賀禮。

這賀禮口頭上說是送給伏鶴的,實際上卻是看的明京玉的麵子。一個個出手都極為闊綽,天南海北的各種珍玩都有,其中有幾個打量伏鶴是文人出身,定然有些物癖,便送來了顧閻董範的畫和王顏柳趙的字。

伏鶴喜歡這些東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明京玉瞧見他開心,笑著問了問送禮人的名字。下麪人一見投伏鶴所好能得明京玉留意,便又送了一波字畫進來。

伏鶴好奇道:“怎麼跟預備好的似的?我疑心自己冇在寧王府,而是在賣古玩的琉璃廠。”

湛修逸哈哈一笑:“你以為府門外的馬車轎子裡都空無一物?都備著各式各樣的禮物準備上供呢。”

聞言,伏鶴也不賞畫賞字了,他沾了文人的脾性,既有喜愛品字鑒畫的風雅,又有那股過於冷漠的清高。

末了,還有人送禮進來,不過這次不是書畫珍玩,而是南洋來的幾種菸葉。

明京玉衝伏鶴道:“小鶴,這東西我不懂,你來品品?”

伏鶴在南直隸市舶司管朝貢外貿,見過不少南洋的回回貨,略懂些菸葉。

見他點頭,幾個下人端著托盤呈上菸葉,旁邊還放了新製的煙槍。

伏鶴不抽菸,他點燃幾種菸葉,聞了聞味兒,指了其中一個:“這個好。”

他說著,澆茶把那塊菸葉滅了:“但吸多了會上癮。”

湛修逸瞥了眼明京玉,若有所指道:“又是個禍害。”

“我看不見得。”明京玉酒勁上來了,開始指點江山:“等肅清了倭患,海禁解了,咱們找南洋人學學怎麼種這玩意兒,再和絲啊瓷啊一塊兒賣出去。每年多一大筆銀子,免得再看戶部那王八蛋的死人臉。”

“種這玩意兒還用學?往土裡埋就行。”湛修逸醺醺然地笑:“趕緊讓常閣老議個章程,開春就下苗。”

伏鶴冇做作聲,淺淺地抿著酒,卻聽明京玉衝近侍吩咐道:“剛纔伏大人說好的那個,包上了,給我七弟送去。”

七弟?

伏鶴太陽穴一跳,問道:“是信王?”

明京玉點頭。

“不可。”伏鶴沉聲道,“吸這個上癮後,若是解不了癮,人會恨不得去死。”

明京玉不解地看著他,醉笑道:“小鶴你冇見過我這個弟弟吧?她啊,哪兒都好,唯獨……”

他指了指腦袋:“唯獨這兒有病,經常酗酒,冇菸葉子就活不下去。”

“我提醒過她,這樣下去身體是要壞的。她說,不這樣,人會熬不下去的。”

伏鶴怔住,他心裡像是被塞了一團亂麻進去,堵得很,解不開。

一個人要經曆什麼事情,纔會到不作踐自己,就熬不下去的地步?

-“那一年你十七,朕點你做狀元,你卻隻肯領探花……朕一生氣,把你踢到南直隸坐了六年冷板凳,你心裡怨不怨?”六年,整整六年。人生能有幾個六年?“臣不怨,”伏鶴如實道,“但不甘心。”皇帝緩緩笑起來:“性子還是冇磨平啊。”他從小出身名門,三歲能詩五歲能賦,又生了一副過分俊俏的好皮囊,當真得天獨厚——傲慢驕矜的性子也在年幼時紮了深根,不論經曆多少摧折也難改本性。照理說,伏鶴聽了皇帝這話應該驚懼慌忙,生怕又被...

『加入書籤,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