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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城

。”他拽住段銳澤的袖子讓他一路靠著他,乘直梯,走出商場。公交站旁有公共座椅,有人在等車,他們轉向彆處。廖鈺領著段銳澤找到一輛共享單車,段銳澤擠在自行車上的樣子很好笑。廖鈺彎下腰與他平視,“打個車回去吧,行嗎?”段銳澤的眼在暗處看來濕漉漉的,像從山澗撈起,沾滿圓月的冷清,像犬,給廖鈺一個濕熱的掌心。段銳澤令他臉熱,廖鈺自對視中敗下陣來。風起,掃過一隻白色塑料袋,廖鈺踩住碾著玩兒,袋子在腳下窸窸窣窣地...-

地理課上,老師默下中國地圖後指著位於右側的一塊區域說,這是S省。S省犄角裡一塊泥巴大小的地方,就是由城。廖鈺坐在下麵,第一次對成長的地方有了宏觀且感性的認識。

小城如同巢穴裡最晚破殼的稚鳥,遲鈍地感受著周遭的變化,後來,冇乘上騰起的東風,當地人心安理得它的貧乏與閉塞。近幾年,吊車尾的成績終於激起一波奮起的勁頭,土坷垃也能濺起水花,樓房拔高十多層,機場、火車站也都有了。

零點十二分,列車駛入由城站。出站口外等候已久的出租車蜂擁而上。

“小夥子坐車嗎?”

“哥們去哪裡?”

出租師傅們不吝熱情,任你委婉推拒也無妨,殷切地問長問短,幫忙提一下行李或指點附近條件尚可的落腳處,這一波冇攬到客人,就搓搓手開句玩笑繼續等待下一班列車。許多初來乍到的乘客活動著僵直的脊背手腳,冇穩定的心神被撲麵的熱情托舉,飄忽得像又上了車。這時師傅們穿梭在人群中的背影也不簡單了,乘客視其為不足為外人道的落寞,心下不免羞慚,怎好意思占人便宜,遂趕忙叫住背影,兄弟捎我一段吧——

一拍即合,皆大歡喜,笑語送至夜色深處。

由城方言烙有北方特色的粗放爽利,冬夜冷寂,不扯開嗓子振一振精神,難熬得很。廖鈺聽慣水鄉的溫潤軟語,砂石一般粗礪的腔調早已說不來,而今他回到這裡,彷彿“講普通話寫規範字”的教育從未深入生活,他也從未真正走出這裡。

廖鈺特意等到人群散了纔出站。眼鏡滑到鼻尖,口罩也歪了,後背捂出了汗,火車上的熱水有股怪味,十幾個小時滴水未進,喉嚨渴得發痛。他討厭人流密集的場所,不習慣與陌生人交流,煩躁,憋悶,想抽菸,手伸進口袋摩挲煙盒的棱角,想起某人勸他剋製,最終作罷。

下雪了,他摘下帽子仰起頭,雪觸到皮膚瞬間融化,細癢,沁涼,他揉揉鼻尖,心頭的煩悶登時熄了火,這雪好似為他下的。

雪不管你南來北往姓甚名誰,自悠然地落,幾番融覆,地麵已經白了。

“嘿!”

有人往廖鈺左肩一拍,半掛在肩頭搖搖欲墜的書包揹帶滑到臂彎,轉身看見個打扮清涼的人。

羊毛衫外麵罩一件黑色皮衣,下著拖地的藏藍牛仔褲,黎早早把墨鏡往領口一彆,一揚腦袋,打了個驚天大噴嚏,耳墜纏住一縷頭髮進了嘴,風度叮裡咣啷碎一地。

黎早早跺著腳:“嘶,快走快走!幸虧車停的不遠,草凍死我了!”

廖鈺把圍巾摘給她,她嫌棄道:“不用,這都不一種風格!”

好吧。

倆人一前一後風似的捲上車。車裡飄著柑橘調的清香,座椅餘溫猶存,後視鏡上的掛飾無人驚擾,逐漸停止晃動,同他們一齊靜默著。

廖鈺的眼鏡蒙了霧,捏在手裡細細擦拭,鏡片恢複光亮,他看清後視鏡下麵是串色澤通透的青葡萄,末端牽一枚磨起毛邊兒的紅色護身符。好像有這回事,他們幾個一起到城東的寺廟拜拜,最後每人都買了,這枚寫著平安多福,他那枚是什麼顏色,求的什麼,竟全無印象。

“不冷了,口罩圍巾都摘了吧。不悶嗎”

自然悶,耳朵被口罩勒得疼死了,連帶額頭悶痛發漲,一路上廖鈺一直忍著。像是結束一場泅渡,解下口罩後的呼吸比尋常更用力一點,臉頰一帶蒸得麻而熱,圍巾疊兩折搭在腿上,接下來……走吧?一扭頭,視線相抵,黎早早一直在觀察他,她眼睛大,此刻眼瞳露出機敏伶俐的光,像貓科動物,彷彿他是她的獵物。

黎早早眉毛一挑,吹了個流氓哨。

“嘖,幾年不見,變嬌俏了啊。”

眼神中的探看與淩厲隱匿,她上身突然靠近,廖鈺驚詫地後撤,腦袋磕上車窗,退無可退,眼前是黎早早飛揚的棕色眼線以及內斂的青橘混合木枝的味道。黎早早眯起眼睛確認,“還打了耳洞。”

真是個女流氓。

“流氓”頗為滿足地笑道:“不逗你了,送你去酒店。”

廖鈺仍在狀況外,黎早早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本事,追根究底,他回到由城不也是超出常理嗎?他離開六年,論外表,他們都有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總歸有跡可循不至於錯認。

他神經質地摸上耳垂不斷揉撚直至感覺疼了才停手。

與人交往的節奏和尺度似雲似霧,難以捉摸,少年懷揣真誠,不計較得失,隻管去嘗試去體驗;成年後依憑經驗,謹慎自持,講究成本效率。原來人生各個階段並非全天開放的公園容你駐足觀瞻,而是一個個大門緊閉的房間,落鎖就冇有再次進入的機會。

黎早早的輕鬆自然更可能是對以前的他,當初有多熟稔到底記不起。他是從前的贗品,經不起考驗,架在火上燒久了,哐地一聲裂開,他們隔著這道裂隙對望,誰都冇有說破,以為可以瞞過時間。

廖鈺怔怔地望著流逝的街景,空闊行道、無聲落雪、暗燈與黝黑的無星無風的夜——絕佳的電影畫麵,他站在鏡頭前,緊張地忘記台詞。

車停穩,廖鈺繞到後麵拿行李,黎早早也下了車。

“人已經幫你約到了,時間地點微信發你。”

廖鈺合上後備箱,道聲謝往酒店裡走,黎早早叫住他,問:“我能問下為什麼嗎?”

“你問我為什麼回來還是為什麼找他?”

“這不是一個問題嗎?”

廖鈺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房間裡暖氣很足,廖鈺洗過澡披著睡袍倚在窗邊。

落雪紛紛,長街望不到儘頭,小城正酣眠,值守的街燈也昏昏然。廖鈺習慣性地抿下唇,站在窗前正好能望見車站一角,黎早早說車站擴建過,現在停靠的車次也變多了。廖鈺並不清楚車站改建前的樣子,他很少出遠門,六年前他隻背了個書包,坐長途汽車到省會,從那裡乘火車一直向南。如今他想回頭,依舊是這條線,把當年的路重走一遍,每次中途停靠他都在想要不要現在下車就當什麼都冇發生,距離由城越近他越忐忑。

一路上他碰到的人都說方言,張嘴便知曉對方來處,

廖鈺發現除了證件他冇有其他標識身份的東西,他永遠是異鄉人。

酒店禁菸,他把煙銜在嘴裡,一下一下摁著打火機。

黎早早問他原由,他答不知道不是敷衍搪塞。

他心中也有許多個問題解不開。

比如為什麼睡眠障礙,為什麼忽然不識字,為什麼他坐在心理谘詢室裡提到六年前就會失語卡殼,為什麼記憶本該是梳齒一般整齊排布涇渭分明,再不濟也像毛線團花點時間總能厘清,到他卻是一片混沌分不開。

谘詢師的錄音筆擺在麵前,他知道有嚴格的保密協議,關於他的一切冇有第三人能帶出那個房間,但他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剩下的時間裡廖鈺費了很大的力氣要谘詢師相信他冇想逃避冇有騙人,他就是單純的忘記了。

他丟失了一段記憶。

問題再度改寫:失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既然過去有一片空白,為什麼他從未發覺?

念及此,廖鈺可以重新回答黎早早的問題。

因為本能,像幼童哭鬨的時候一直找媽媽,找尋記憶故地重遊是理所當然,六年前和他聯絡最緊密的人都在由城。

本能是無需理智做出的反應,他不是能將萬事考慮周全的那類人,當意識到這是一次衝動時已來不及反悔,隻知道自己一直在祈求這個機會——難以想象的渴望,以致不得安寧。

三日後,黎早早的車駛進東城某小區的大門,撥出去的電話剛好接通,通話內容僅一句,“下來搬東西。”

車分毫不差地甩進停車位,段銳澤跨出樓道門。

黎早早手一指,“給你帶了箱水果。”

“你改行做鮮果批發了?”

“我妹買的。你給我外甥女免費補習,勞苦功高,小妮兒這回期末考試考不錯。”

期末考試成績都下來半個月了,再說,他敢收費嗎,臉皮不要飯碗還要不要了。

“誒,你家東門還是西門來著?”

黎早早一點多餘力氣也不想出。小區建成已有些年頭,那時候樓層普遍都不高,這一片住宅都冇裝電梯,段銳澤住7層,最頂層。黎早早走在前麵,段銳澤抱著箱子跟在兩三步之外。

進門後不用人招呼,黎早早換鞋脫外套坐正中的長沙發,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在自己家。段銳澤先倒上水,從箱子裡取出一掛葡萄洗淨端上。黎早早氣兒喘勻了,斜倚在沙發裡慢條斯理地一顆一顆撚來吃,不時翹起小拇指。

事有反常必有妖,黎早早確實有事,就是不說。

早幾年她這麼作妖,段銳澤恨不能提著領子將人扔出去,如今在職場裡滾了幾圈,性子穩重許多,他饒有興趣地抱臂看著黎早早能演到幾時。

半掛葡萄進肚,黎早早擦淨指尖的黏著,抿口茶,清清嗓子正色道:“廖鈺回來了。”

這話聽來跟死人詐屍一般無二,一點也不好笑。他想說黎早早抽什麼風,然而對方的眼神冇半點揶揄。段銳澤感覺被定住,身體是木的,他冇想到幾年過去還能再聽到這個名字。

-鞋也刷乾淨了,包上衛生紙擱窗台上。時間還早,他在大臥室上網。積攢的訊息太多,頁麵卡了一會兒。他按順序將未讀訊息清空,光標掃過一個太陽頭像,陰雨天太陽消極怠工,灰頭土臉揹著人。鼠標一滑點開黎早早的頭像,批試卷似的一條一條往上翻。最早一條叫他看群訊息,他已經知道了,過。下麵的間隔兩小時:你死哪兒去了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廖鈺不由自主揉下眼睛眨巴眨巴。半小時後補一句吐槽:你是一點也不上網啊……最新訊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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